孟星澜受伤之事没有外传,不知怎的,郑家对此事也缄口不言。孟执堂见她身体大好,没留什么心理阴影,也就不再提起。此事仿佛就此不了了之一般。
顺京城里还是像热锅滚油一般浪涛翻涌,日日人头攒动。原因无他,过了中秋再过十日,便到恩科放榜的日子。
参考四千余人,榜上有名只有五十人,可想而知竞争如何激烈。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考场外院,以及皇宫正东的紫清门,六处同时放榜。不少没考上的举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推搡着人流去往下一个地点看榜。
此刻孟星澜又坐在聚贤楼。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阴影,可架不住攸世学院的学生都凑在这里,谢鸣连知道她怕吵,再三说订的是包间,她只好又跟随吴家兄妹前去。
只是今日实在特殊,包间毫无意义。穿着学袍的同门跟兔子一样蹿遍各处,带着酒杯逢人便干,满场欢呼声不绝于耳。
少爷们都不是自己去看榜的,分别派书童去各处抄榜单,再拿回来几份一对,就能确凿谁在榜上,排第几名。
攸世学院今日风光大盛,连学院的老师们都来了聚贤楼接受学生道贺,顺便一醉方休。今年五十人的名单里,他们的学生占了三个席位。
大周二十一座大城,两百多个村镇,十年前辖了楚国七个城后,书院更是大大小小多达数百家。
五十占三是何等的荣耀,往年一个都没考上也是有过的。相互间都道贺说吴氏今年运气旺盛,祖上显灵,要出德才兼备流芳百世的大能了!
谢鸣连干脆敞开包间,挥手叫小厮搬几坛酒进来全数拍开封泥,几十个酒碗斟满,随来随喝,随时有酒。一张百两银票直接放到柜上,端的是豪气万千。
他下注的那个头天昏倒的举子黄闵,居然进了三甲,这下他不光赔不了,还赚了一笔。而且那日他急匆匆跑出去,想着吴娇的话,为着友情,还小小押了一笔给吴嘉勉。
没想到吴嘉勉真是可以,第一次参加恩科居然考了第四十九名,直接成了进士。连吴嘉勉自己都没想到,还以为要再考个两三年才有戏。
比吴嘉勉更加出风头的是另一位,万通镖局大公子陆知川。虽然老师们预言过这位得意门生必中前十,实没指望第一次就能中,不曾想居然一鸣惊人考了第五。听说他的恩师吴凤业已经在一楼哭昏过去。
第三位上榜的是吴嘉勉的族兄吴嘉瑜,自幼刻苦,此次是第三次参加,中了第四十一名。
吴嘉瑜和吴娇也是认得的,自然是来这间包间坐着。三位红人中的两位都在这里,来道贺的人也不怕上下楼梯费腿,争着抢着进来行礼喝酒。
人太多,酒味又重。孟星澜打开窗户透气,随意打量外面街景。要不是吴娇非要她陪着,早就走了,哪怕再被伏击一次,也比待在这里看一群人哭哭笑笑勾肩搭背要来得好。
谢鸣连喝太多,冲过来趴着窗户哇哇地吐。孟星澜一缩脖子,赶紧换个地方待着,不知道楼下的人作何感想。
她看谢鸣连也是可怜,吐完差不多神志不清了,后面来一个同门扯着肩膀又把他拉走,没走两步齐齐跌倒在地,有人递过酒碗,两人坐在地上碰个杯继续喝。
“万通镖局大公子陆知川……”孟星澜自顾嘀咕,这个人名字如此相似,该不会是……
正琢磨着,就听此起彼伏的“知川兄”,还有人大舌头喊“吃穿兄”,来者正是陆知川。
孟星澜好奇打量:一身学服穿在他身上清新雅致,妥帖得很。尤其跟周围那些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相比较,陆知川挺拔的身影算得上人中翘楚。
孟星澜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心中所猜毫无疑问。脸实在太像,安静版的陆知辰。陆知川个子更高一些,气质儒雅,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想想约有十多日没见过陆知辰,上次不欢而散,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她不是扭捏的女子,打定主意就站起身走到陆知川面前。
陆知川喝得也不少,双颊泛红,只是看起来酒品还可以,站得笔直。
孟星澜福身一礼,问道:“请问陆知辰是令弟吗?”
陆知川装着不认识的样子,放下酒碗拱手道:“正是舍弟。请问小姐是?”说着眼睛看向吴嘉勉,打算召唤主人过来介绍一下。
可惜吴嘉勉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两眼迷醉,双手撑着桌面摇摇欲坠,要起不起的样子,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我叫孟星澜。”孟星澜落落大方。这么清醒的语调在包间里是稀缺品,还没喝醉的都转头来看他们俩说话。
“孟小姐好。”陆知川彬彬有礼,心中盘算孟星澜所为何事。
“陆知辰好吗?”孟星澜只为问一句这个。
这个不难答,他就照实说:“舍弟顽劣,被父亲关了禁闭。请问孟小姐,可是舍弟有什么地方冒犯贵府?”他不能直说我弟弟是不是冒犯了你,冒犯女眷的名声太恶劣,就算真的是,也不能承认。只希望孟小姐能体会到他的苦心,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要语出惊人。
孟星澜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问个好。”说完施施然走回桌位,乖巧坐在吴娇身边。
这几句对话没什么亮点,众人没在意,很快包间里又沸反盈天。
吴娇看已经没人好好站着了,便携孟星澜坐上马车离去,只留几个仆人照顾吴嘉勉。
这场狂欢闹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树梢,才有各家车马把人接回去。
万通镖局从早上开始张灯结彩,陆知辰站在门口督促仆役干活,叉着腰大骂:“早叫你们去买灯笼了!早叫你们去订酒席了!放了榜才干活,本少爷英明神武的话早听进去不就完事了吗?何至于现在这么着急忙慌!”几个掌事在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听他指桑骂槐,毫无办法。
亲自接回兄长后,陆知辰小心翼翼喂他服下解酒汤。陆掌柜和掌事们,以及老老少少的镖师都围着,屋子里待不下就站到院子里,个个嘻嘻哈哈搓着手直乐。粗人说不来场面话,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太了不起了!”“大少爷真厉害啊!”“恭喜掌柜!”
看陆知川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陆掌柜大手一挥,众人呼啦啦的像潮水一样退去,涌到后院校场吃酒去。
陆知辰又绞了冷毛巾,给兄长擦脸。陆知川恢复清醒后,见他难得如此体贴,笑着锤了他一下。兄弟两个相视一笑,搂着肩膀说话。
“最后一日赔率降到一兑五,所以咱们那一千两银子,兑出来就是五千两。过两日我就去找孙勾子拿银票。”陆知辰先汇报战绩。
陆知川点点头,喝口浓茶。难得喝一次酒,身上还是不太舒服。
“哥,你太厉害了,指哪打哪,说前五就前五,说不进前三就不进前三。早知道这样,我该闹一闹的,把账上的钱弄一些出来,再押注,说不定顶咱爹三年的利润。”
陆知川也很高兴自己预判得准,听到自己弟弟说这样的话,却是语气严厉告诫道:“你的赌性太大,要收敛。切记,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妄想拿去赌。账上的钱不是你的,如果亏了,你要怎么还?难道再借钱去赌桌上赢回来吗?那么你跟孙勾子那些真正的地痞流氓还有什么区别?”
陆知辰虚心领受:“知道了,其实我也不喜欢赌的。不过这次你的把握太大,不赌一把感觉少赚了一样。再说混混陆知辰,连自己的哥哥都不押个注,哪还像样子,那些地痞以后就不带我玩啦。”
这话也有道理,陆知川就没再深究。
陆知辰又问道:“有个事儿之前没问,现在问还来得及吗?”
“你问。”
“既然能控制得这么好,说第四第五就考了第五。”他凑近陆知川,用悄悄话的音量问道,“哥,如果你想考前三甲,是不是也考得上?”
陆知川点点头:“应该也可以罢,只是难度要大许多。”
“那你为什么不考三甲?更加光耀门楣!”说着陆知辰把两手举得高高的,在空中画出一个牌匾的形状。
“今年圣上要把明丽公主嫁出去,肯定是三甲里头挑一个。”陆知川又喝口茶,慢条斯理说道,“做了驸马,只有富贵没有实权,连官都不能做,所以我得避开。”
陆知辰恍然大悟,两个嘴角咧到天上去,直呼“兄长英明!”他对陆知川服气到五体投地。
陆知辰斜躺在兄长的床上,双手背到后边枕着头,笑得心满意足。兄长进入朝堂之后,他们行事将更加隐蔽方便,所谋之事指日可待。
陆知川也挨着他躺下,神情放松,问他:“过几日宰相大人会承圣上旨意,在城郊皇家别院办个聚会,你可要一起去?”
陆知辰不以为然:“招待你们五十位贵客的罢,没任务我才不去呢。无非就是宰相把你们圈在一起训话。我去了就是笑话啦。”
“不是为了训话,是——”陆知川想了想,换个说法,“更像是把中进士的新贵们介绍给贵族认识。每年都这样,侯门或者官家,夫人带着适婚少女,挑白菜一样来挑进士。已婚的未婚的,年龄籍贯资料早都清清楚楚递给各个府里,就差当面见一下。”
陆知川叹气:“我的资料,自然也被许多人看过。今日恩师已私下跟我提过婚事。”
自家兄长突然变成炙手可热的适婚白菜,陆知辰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好奇问道:“哥,那你有看中的吗?说上几个来听听,咱们先挑一挑那些猪。”
沉吟半晌,陆知川迟疑开口:“今日在聚贤楼,见到了景明侯府的孟小姐。”
陆知辰浑身一僵。
陆知川赞许道:“我看她识文知礼不卑不亢,长得也清秀,不愧是侯府出身。”
陆知辰冷着声音搭腔:“印象这么好啊,那她不错。”
陆知川嘴角勾起,双眼掩不住的笑意,胳膊捅了捅弟弟:“她还说——”
陆知辰的心已经沉到地底里去了,翻着白眼捧哏:“说了什么?”
“还说,陆知辰好吗?”
陆知辰猛地睁大眼睛,转过脖子去看兄长,心脏怦怦直跳。
陆知川收起捉弄的神情,认真点头,又说了一遍:“她问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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