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向许府驶去,车轱辘“骨碌碌”的打着转儿,在地面上留下一行连绵不绝的车辙印。旁边的街道人声鼎沸,满是喧嚣的人间烟火。
这些嘈杂的声音四起,便将马车里时常传出来的声音掩盖,那是女子娇羞的低斥和男子无赖的笑声。很快便到许府了,许府和张府的距离不算远,但是张府是在贵人云集的安平大道,而许府却在无人问津的背街小道。地理距离不远,但是地位的差距就远了去了。
许朗自然知道今天是许锦言回门的日子,就算他不给许锦言面子,也得给张正面子,所以一听小厮通报,便携着许府家眷前来门口迎接。
自然不是迎接女儿,而是迎接宁安郡主和大理寺卿。
若是许锦言一个人回府,许朗可不会给她这么大的面子,就算她已经被封为了郡主,可是许朗的心里并不是太愿意承认这件事。许锦言的这个郡主身份,对于许朗来说,仅仅只是让许朗出去外面作为抬高自己的一个陪衬,等一进许府的大门,管你是翁主还是郡主,全都不作数。
但是今日回门,不止是郡主女儿回来,还有同僚大理寺卿来府。在外人面前,许朗还是能拎的清,一旦他今日没有出门迎接,便是失了极大的礼数。若是同僚张大人无意在群臣之中多一句嘴,那他许朗已经所剩无几的颜面可就又要少上一些了。
婚礼那日自许府抬出的嫁妆全是将军府出的这件事已经很让许朗在这些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这几日上朝许朗都是低着头走,同僚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大部分人看许朗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女儿结婚,你这个做父亲的一个子儿都不出,反而让女儿的外祖出嫁妆。
全天下都没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而且许锦言的外祖实际上并不在京城,而是在益州驻守,那么操持这笔嫁妆的人可就是刚刚回来的周少将军和周少将军夫人。
一个亲爹还比不过舅舅和舅母,说出去谁会不嘲笑。
许朗这几日上朝都是独来独往,恨不能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这个人。可是出了这样大的笑料,许朗想不引人注目,想都别想。
这几日上朝谁有意无意的都要瞧上两眼许朗,连素来严肃板正的王严崇阁老都用那种微不可查,实际上谁都能看见的速度瞟了好几眼的许朗,然后摇摇头,叹息一声。
这就给了朝廷官员一个重大的信息,连王阁老都看不惯你许朗的所作作为了,那我们看不起你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后来这件事便闹的连庆裕帝都有所耳闻,上朝政事处理完之后,还细细问了一下许朗可有经济方面的困难。庆裕帝此举其实是本着体恤臣子的心思,他是真的以为许朗可能是府中经济困难,还想施一施皇恩,来显得自己这个皇帝贤明仁慈。
庆裕帝是好意,但是给许朗带来的面子损失却更大了。本来官员们还只是私下里小声嘲讽一番,但是庆裕帝却将此事提到了明面上来说,官员们便纷纷开始大声嘲讽,这可是陛下带的头,我们这也算是奉旨嘲讽吧!
庆裕帝一个皇帝可不会考虑到臣子的面子,尤其是许朗这种不算身居要职的官员。庆裕帝才不会考虑你的面子何处安放,只要他能树立一个贤明的仁君形象即可。
所以许朗的名声便越来越差,连京城里的小孩子都编了“许尚书,衣破烂,穷的响叮当”一类的顺口溜来揶揄许朗。许朗可素来好面子,但这一回的嫁妆事件,可就是将许朗这辈子所有的面子都丢尽了。
眼下这个时候本应不该再出事端,偎翠楼的蕊娘那里却又开始闹着要去乡下和表哥成亲。因为许朗本来答应了等许锦言一嫁出门,就将蕊娘接进府,结果出了嫁妆的这件事,心里极为不安,便和许朗闹了起来。
蕊娘虽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可不信什么许朗穷的叮当响,这些日子的相处,蕊娘把许朗的人品摸的一干二净,许朗这种人可绝对不会是因为穷而不给女儿嫁妆,许朗有多少钱,蕊娘心里大概是有谱的,许朗在蕊娘面前不算精,日常的言辞总会透露出一二来。
蕊娘早就猜出许朗有钱,不然她也不会轻易把自己交给许朗。
烟花女子总是善于谋算,这也不能怪她,她若是不善于谋算,就会有人来谋算她。人么,总是想活得好一些,既然想活得好,那么善于谋算就算不得缺点。
蕊娘很清楚,许朗就是因为抠,不想给女儿嫁妆,正好这许锦言又有将军府这么一个外祖家,许朗便顺手推舟,让将军府准备了嫁妆,自己本想坐享其成,但是没想到将军府会在嫁妆上刻上将军府的字样,一下计划全部落空,名声还全坏了。
蕊娘不担心许朗没钱,但是她担心许朗不将她迎回府。出了这样一件事,许朗在京城里的面子里子全被撕碎,这个时候许朗肯定会为了避风头暂缓将蕊娘接进府的事情。
但是蕊娘心里可有杆称,烟花之地的话可从来不算话,许朗答应接她回府这件事必须得趁热打铁,若是得一段时间,安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故。所以蕊娘便遣人拿了一封信给许朗,那信写的很有水平,说是乡下的表哥以幼时父母立的婚约威逼她回去成亲,她实在无奈,所以只好同许朗断情,还有模有样的剪了一截头发夹在了书信里。
蕊娘这一招叫以退为进,对于许朗这样的伪君子,有奇效。
许朗收到信之后非常迅速的就赶往了偎翠阁,因为自己最近不宜路面,还假模假样的带了帽子遮掩。偎翠阁的老板赵晚枫什么没见过,瞧着许朗那样子就明白了,安排许朗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的就进了蕊娘所在的厢房。
蕊娘早就准备好了,许朗一进去就瞧见了蕊娘梨花带雨的哭,眼眶脸庞都哭的红通通的,许朗一看便怜惜之情大起。蕊娘楚楚可怜的诉说一下表哥如何如何恶霸,激起许朗的同情心,而且许朗本就对蕊娘有情意。这样一来,更是让许朗燃起了对蕊娘的怜惜。
蕊娘同许朗说了若是自己再不回乡下,表哥就要过来京城抢人的事情,还暗中透露了一下表哥其实是觊觎她的财产。话没有说明白,但是透露出的意思便能让许朗觉得她只要一回乡下成亲,觊觎她钱财的乡下表哥就会把她的钱财搜刮干净后谋杀蕊娘。
话已经到这儿了,许朗若是再没点反应,那蕊娘多年以来修炼的操纵男人心的招数可就全白练了。
许朗的官场之术修炼的不算多好,但是蕊娘的御男之术可是北明一流。几句话说的许朗又是同情又是怜惜,心一横,当天便把蕊娘接回了府。
赵晚枫自然不会多阻挠,蕊娘极为顺利的就进了许府。
这几日李知书和死了一样躺在书香院里,不出门也不出声,只两眼盯着上方,不停的流眼泪。谁都能看出了李知书已经濒临崩溃,这个时候谁敢将许朗又纳妾的事情告诉李知书,还不是能瞒就瞒,能风平浪静多久就风平浪静多久。
没了李知书起事端,蕊娘进府又顺利了一些,直接从偎翠阁就进了许府,一点的耽搁都没有。
只是蕊娘虽然进了许府的门,但是许朗嘱咐蕊娘这几日不要出门,等这风波过来再出来,许朗可不想让人说他没钱给女儿准备嫁妆,却有钱给自己纳妾。若不是情势所逼,许朗也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接蕊娘进府。所以虽然蕊娘已经进了许府,但是今日在府外迎接张正和许锦言的人里并没有蕊娘,反而是三姨娘带着许慧和许朗站在了门外。
许府原本也算是人丁兴旺之家,儿子虽然不多,但是女儿却个个出挑。而现在李知书那一脉的许茗玉和许宗已经凋败,许宗被发配到寒北谷,肯定是再也回不来了。许茗玉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官家小姐做了侍妾,还背上了那样大的一个臭名,这辈子能翻身就怪了。
原本还算有些地位的二姨娘,却被许朗发现奸情,和山贼表哥私了奔,只留下了一个女儿许晶。许晶受不了自己的娘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几次三番上吊都被救了下来,虽然活着,但是有了这样名声的娘,许晶想嫁得好是绝不可能了,而且许朗还有些怀疑许晶是否是自己的血脉,待许晶也大不如从前。
也就三姨娘得以保全自身,赢了和许慧此时平平安安的站在许朗身侧迎接许锦言和张正下车的机会。三姨娘自这些日子许家发生的这些重大变故里得出了一个结论,千万要安分守纪,绝对不要给宁安郡主添堵,要不然可没有好下场在等。
三姨娘分析的透彻,但是许慧却完全不这么想,她还记挂着张正夸她的那句“美人”,看着缓缓而来的马车,许慧的眼眸露出雀跃之色。
许老夫人将许慧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略微明白了些事情。
许凝也在旁边,她有些等不及看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了,小脸也有了些焦急。
等马车一到,许家人都肃立起来等待马车之上的人下来。许慧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直直的看着马车。
马车的帘子被人推开,紧接着,一片银锦衣便露出了些端倪,那一片衣角上绣着精妙绝伦的花纹,看的许慧的心几乎要蹦出来。半夏也注意到了许慧的眼神,她不屑的笑了笑,随后清咳一声和忍冬将帘子掀大。
那风华惊世的身影便显露了出来,他自马车中慢慢走出,怀中揣着一个红衣女子。下马车的时候极小心,一弯腰,珍惜的抱了紧怀中的人,生怕摔着她。
下马车之后,许锦言极娇羞的将脸埋在了张正的怀里道:“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我家人的面怎么就能这样无礼。”
“夫人莫气,只是你这几日身子有些疲乏,我怎可让你再劳累。”温柔而动人的语气,但是这话…。怎么这么令人脸红心跳!
许凝的脸红了红,姐姐姐夫,你们秀恩爱过分了啊。我一个现代人是无所谓,你看你们给许府的人吓得,你看那三小姐许慧,脸都吓白了。
不过听到这些话不是应该脸红么,怎么脸倒是白了。
许凝瞧了眼许慧,露出了几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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