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在府上住了数日,等待亡父的七七过去。在此期间,张府门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声称拜见首辅大人,更是送上礼品,进行吊唁慰问。只有湖广巡按赵应元说自己差使已经办完,正在和新任者办接交手续,且身体有病,因而没参加葬礼并拜见,张先生很不高兴,后来让他的门生王篆弹劾赵应元,赵应元最后被罢官。
这时,皇上突然六百里加急,传于张先生,原来是李成梁在辽东获得大捷。消息传来,张先生有一丝疑惑,辽东战事已基本绝迹,何来大捷,但是转念一想,李成梁守着辽东也不容易,就给他些奖赏,所以当机回复,让兵部给予一定奖励。
张先生休假很快到期,便动身启程,一路上的照顾谄媚,自不必细说。路过河南新郑,他绕道探望了前首辅高拱。高拱自罢官回家后,便在家安心著书立说,闲暇之余作诗写词,会见一些旧日门生故吏,倒也其乐融融,很是惬意。
高拱刚回家到时,灰头土脸,情难自控,他对自己遭到皇上罢官,心里颇是怀恨。他是聪明人,几十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官场没有朋友,只有利益,而曾经的朋友张居正,在搬倒冯保的斗争中,早已经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成为冯保一方,因为只有他高拱倒了,张居正就会成为最大受益人,当上首辅。
他对张居正又恨又气,怪自己当时识人不明,着了他的道,于是经常大骂“张荆人”,以泄心头之恨。渐渐的,他心绪平静下来,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此次张居正到来,是他始料不及,因为他听管家说,张居正好大排场,威风显赫,所见王族权贵都要向他置酒行礼,他怎会看望这个罢了官的前首辅?
可张先生来了,他对高拱从心里还是赞赏的,因为他们曾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观赏香山红叶时,两人击掌宣誓,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誓要进行变革,改变大明颓废势头。
不管过去如何抱怨怀恨,过去的终究会过去,人只有往前看,才能活的洒脱些,而且识时务者为俊杰。高拱听说张居正来了,就率领家人起身相迎,两人喝了茶,聊起了现在。高拱淡淡说道:“听说张首辅此次回江陵,好大的派头,这一路上的官员差吏迎来送往,很是热闹,张首辅真是皇恩浩荡啊!”张居正拱手施礼,微笑道:“高兄,您还是我尊重的朋友,我前来就是和高兄叙旧,准备畅谈一番。”
高拱放下茶杯,眼睛如巨鹰般闪着,似要看穿张居正心思。他淡然一笑,开口道:“哦?张先生在朝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处是你的朋友,还能记得老朽?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糟老头!”张先生笑了笑,说道:“高兄,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们之间心里明镜似的,没必要谦虚自贬。记得那年在香山击掌么?我们两个,不论谁当首辅,就要心怀天下,改变朝政,要国富民强,高兄,我现在逐步进行,就要实现目标。”
高拱此时觉得,自己再说些牢骚话,很没风度,显得心胸狭隘,没有见识,便道:“张首辅说得是,不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干一些实事,为咱大明雄起尽力。兄弟在任上干了不少事,可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啊!”闻听此言,张先生心中一痛,脸色沉重,他蹙眉说道:“谁说不是呢?人在朝野,要干些事情,必要触及到各方利益,尤其是那些王公大臣的利益,他们享受特权,多吃多占惯了,如今利益受损,岂能善罢甘休?”
高拱摆手摇头,说道:“张首辅,看来你对自己还没有充分认识!你知道么?你的考成法,已经得罪了一批官员,而前段时日,你的“夺情”,让读书人恨你,加上清丈土地,王公贵族也记恨你,你说说,张首辅,你就凭借皇上太后的信任,在朝中发号施令,可实际上,你现在举步维艰,渐失人心,你不自知么?怎么还耍这么大排场,招骂揽恨呢?”
张先生听得心中一凛,这高拱虽然不在朝中,但对朝廷局势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他不禁长叹一声:“高兄,你是我的知己!虽然你不在朝廷,但是内心一直关注局势变化,这些年我走的路很难,我知道自己坚持的多累,可没有一个人理解我!他们看到的是我表面风光,听到的是我专横跋扈,他们哪知道我苦心实干,为的是什么?也罢,有几人能做到‘兼济天下’,和他们在蝇营苟利上斗争,本辅只好奉陪到底。”
高拱喝着茶,眸子多了份担心,他被张居正的情怀所震撼。他盯着张居正道:“这些都不足为惧,他们这些人既然格局不大,走的也不会长远,我要说的是,你如今得罪了这么多人,你想过以后吗?”张先生眼里一片湿润,半晌没说话。
高拱看着感同身受,心中怜惜,便继续道:“叔大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明言,你已经明白,有些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你好自保重。”张先生勉强笑道:“高兄意思,居正明白,可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有些事还不能决断,前几日还专人六百里加急,报辽东大捷如何处理呢?!”
高拱轻笑,抚摸胡须道:“这个你也信?辽东一向无事,那李成梁早将一帮鞑子赶到关外,那些鞑子内部还在争夺地盘打仗呢,哪有时间到辽东边界骚扰?定是李成梁假报功勋,图谋奖赏吧!”
张居正微愣神,是啊,自己只顾着埋葬父亲,没有想周全,这高拱还是处理政务高手,不得不佩服,他举手抱拳,说道:“高兄判断事务正确,叔大佩服,叔大这就告辞,好赶到京城去处置。”高拱也站起身,施礼道:“没想到你竟如此认真,张先生,你好好干吧,但是以后的路,你要想清楚,我的今天也许就是你的明天,也许你还不如我!”张居正慨然应道:“高兄,我只能将眼前事做好,以后的事再说吧!”高拱摇头说道:“那你好自为之,多加保重!”两人又聊了一会,告辞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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