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话题,确实很难让人愉快。
即便过去九年了,宋宁这个外人听着,依旧觉得愤怒难平。
被恐惧支配的生活,她能感同身受。
而对于毛刘氏来说,这样的恐惧却是来自于她要生活一辈子的男人,她不能离开、不敢离开、甚至连死都不敢轻易死。
她要死了,她的孩子们就没有人管了。
宋宁看着毛刘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敦厚的男人,蹲在枯草中,捧着树叶将毛润清盖上的样子。
又是一个坟吗?
宋宁问毛刘氏:“您认识一位,今年三十到四十岁的男子、身高在五尺八寸到九寸,身形魁梧,性格内向但为人自卑敦厚。”
毛刘氏想了想,道:“不认识这样的人,村里好像没有这样的孩子,我也很少出门,别的村子里的孩子,我也不认识几个。”
“知道了。”宋宁起身,“打扰你了。”
毛刘氏说不敢,送他们两个人出来。
宋宁和赵熠沿着小径去毛孟氏家。
门口的晒谷场上,一位八九岁的男孩子,带着六七岁的女孩正在打闹,两个孩子的笑声,清脆又好听。
门槛上,坐着一位四十几岁的妇人,正在摘菜。
毛孟氏在绳子上晾衣服,不知道和两个孩子说什么,两个人孩子欢呼起来。
正在这时,挑着菜肉卖的货郎从官道下来,一边走一边叫卖。
两个孩子得了令似的,争先恐后地喊货郎:“伯伯,我家买肉。”
“来喽。”货郎颠着担子过来,停在晒谷场上,一家四口人围着担子在挑肉,一块小了一块又大了。
毛孟氏道:“要不,买一块大的吧,肉多放点。”
“成。”她婆母点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毛孟氏点头。
两个孩子欢呼雀跃:“有肉饺子吃喽。”
货郎都被他们感染了,算完钱又给了他们一小块猪板油,一家人千恩万谢送走了货郎。
“小幸福。”宋宁轻笑,和赵熠道,“王爷,您认为的小幸福是什么?”
赵熠怔了怔,道:“不知道。”
宋宁惊讶地看着他:“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一顿饭呢?”
赵熠垮了脸,面无表情地道:“没有过的事。”
他很久没有和所谓的家人一起吃饭了。
以前不想、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
“可怜的王爷,试着找找小幸福呢。”宋宁冲着毛孟氏挥了挥手往前走,赵熠走了两步追上来,低声说了一句,“你就是。”
宋宁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赵熠道,“办事吧。”
毛孟氏迎过来,羞涩地说她买了一斤肉,晚上包酸菜肉饺子。
“为什么包饺子,看你很高兴呀。”
“是啊大人。”毛孟氏的眼睛瞬间红了,“因为大人您说能给炳叔洗冤,我、我特别的高兴,要给炳叔庆祝。”
真的善良啊。
毛孟氏的女儿好奇地站在她面前打量她,宋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毛园。”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说话声音脆甜,落落大方。
这让宋宁想到了缩在叶钱氏身后的叶悦儿。
“喜欢吃饺子吗?”宋宁问道。
毛园点头:“喜欢吃。我家里所有人都喜欢吃,尤其是我爹,他一顿能吃五十个饺子。”
“我也喜欢吃,要是能天天吃饺子就好了。可是我娘说一年只能吃一回,有肉的时候烧着吃都不够,哪能包饺子,尝不着味儿。”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你爹今晚回家吃吗?”
毛园摇头:“他这两天出去做事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不要没礼貌。”毛孟氏敲了女儿的额头,对她道,“这是宋大人和赵捕头。”
毛园就笑嘻嘻给宋宁行礼,道:“给大人请安,给赵捕头请安。”
“赵捕头您长的真好看。”
赵熠一怔,微微颔首道:“我知道我很好看。”想了想,觉得这话是不是太硬了,又道,“你也不错。”
毛园就嘻嘻笑了起来:“你们中午也在我家吃饺子吧?”
“娘,奶奶,大人和赵捕头能在我家吃饺子吗?”
她奶奶行礼,笑着道:“大人和捕头要是不嫌弃,就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不吃了,我们还有事。”宋宁捏了捏毛园的脸,“看你这么可爱,今天你家这顿饺子,我来请客好不好?”
毛园眼睛一亮,毛孟氏忙道:“大人使不得。我们自己有钱。”
“没事,就当给孩子还有毛炳军吃的。”宋宁说着,对毛孟氏的儿子吩咐道,“去将货郎喊回来。”
男孩子等他娘发话。
他娘叹气,对他儿子道:“听大人吩咐,去吧。”
货郎回来,宋宁在毛孟氏再三阻拦下,添了三斤猪肉。
“谢谢大人,大人我给您唱曲听吧。”毛园道,“您喜欢听曲吗?”
宋宁还没说话,赵熠却是道:“她最喜欢听曲。”
“好。”毛园就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唱的并不好听,调子不知跑哪里旮旯犄角去了,可却非常的天真可爱,宋宁望着心都是软的,笑着道,“唱的真好听,像百灵鸟。”
毛园点着头:“大家都这么说。”
毛孟氏哭笑不得地看着宋宁:“让大人和捕头见笑了,两个孩子被我宠坏了,她爹也总说我,把孩子养成这样,往后嫁人成家了,有苦头吃。”
“您养的很好啊,这么可爱美好的孩子,一定会幸福的。”
当母亲都喜欢听这样的话,毛孟氏特别高兴。
“我们走了。”宋宁道,“等我手里的事情办完了,再来你家吃饺子哦。”
毛园使劲点头:“好啊好啊,我给大人包饺子,我很会包饺子的。”
“好的,我要吃你亲手包的饺子。”
宋宁挥了挥手。
“大人,您一定要来啊。”毛园在她身后挥着手,“我长大了要做大人的媳妇。”
宋宁笑容僵在脸上。
毛孟氏捂着毛园的嘴,让她不要口无遮拦。
赵熠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赵捕头,您虽生的英俊,可没有我潇洒啊,如我这样的不靠脸,全靠气质取胜。”
赵熠回道:“我看你是靠风流取胜。”
“不不不,我这是魅力所至,难以控制。”宋宁拍了拍赵熠的肩膀,“走了走了,办完了赶回去吃饭。”
两人在路口牵着马,再次回到官道上。
他们问过叶继承,天权十八年的案件,死者张荣的家是张家庄,离这里有点路,沿着官道一路往西,走半个时辰就是。
而巧合的是,天权二十一年的案件,死者褚兴飞则是楮村人,楮村和张家庄之间的距离,就是果子庄和毛家庄的距离。
相连的村庄。
两人骑马很快,先到的张家庄。
天权十八年的死者张荣是在自家的鸡笼里被发现的,凶手是盗贼于长民,于长民于当年秋后处斩。
“劳驾问一句,六年前被杀的张荣的家在哪里?”宋宁在田埂上遇见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
妇人一怔,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找张荣,还是找他的家人?”
“找他的家人。”宋宁回道。
妇人神色古怪地道:“我、我就是他家人,我娘家姓梁。”
“啊,太巧了,在这里碰到了你。”宋宁含笑介绍自己,“我是衙门的推官,我姓宋。”
她说着话,打量着妇人,个子不高身形略胖,气色看上去很不错,她用左手扛着一个钉耙,卷着裤脚光脚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这位是赵捕头。”宋宁介绍。
张梁氏给他们两个人行礼,惊讶地道:“宋大人和赵捕头,您二位为什么来找民妇,是、是因为张荣的案子吗?”
“他的案子有什么问题吗?不是凶手被斩首了吗?”
张梁氏的语调拔高,语气里不是对宋宁的不耐烦,而是对宋宁提到张荣案子的不耐烦。
“您这是要回家吧,我们边走边聊?”宋宁含笑道。
张梁氏应着是:“那、那大人您请。”
“赵捕头请。”
张梁氏请他们先走,赵熠走在前面,宋宁和张梁氏并行在后。
“大人,民妇失礼的问一句,这个案子都六年了,为什么您今天还要亲自来查问呢?”张梁氏问道。
“这个案子和另一个案子有类同之处。我在查证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难题,所以想来问一问张荣案子当时的情况。”宋宁含笑道,“要是实在打扰您,提起您的伤心事,是我的罪过,您可以选择不说。”
张梁氏神色一松,摆着手道:“大人这样说民妇就放心了。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你和我说一说当时具体的情况。”宋宁道。
张梁氏就回忆当时的情况:“……快过中秋节,我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女儿去赶集,辰时回来的,因为早上走的急,鸡鸭都没喂。我家婆母当时身体也不好。”
“我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他倒在鸡笼里,脸上后脑勺都是血。”
宋宁道:“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张梁氏点头:“大人随我来。”
三个人到后院,张梁氏指着一个竹篾编的笼子:“人当时就躺在这样的鸡笼里。这是新买的,当时的鸡笼被衙门拿走后就没有还回来。但前后两个一样的。”
宋宁惊讶,她以为鸡笼是搭建的棚子,却没有想到,是一个竹篾编制的筐子。
这样的笼子往人身上罩,就是现成的“坟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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