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走出展览馆的时候, 天色已经不早。
宋安安将外套还给顾生舟，不忘再次对他道了个谢。
两边的街灯次第亮起来。
宋安安盯着手机，语气兴奋：“美食论坛里说这附近有一家老店口碑很不错，我们现在正好可以去吃啊！”
顾生舟看了眼周围老旧的街道，微微蹙眉：“就在这附近吃？”
“有什么问题吗？都这个点了，肚子快饿瘪了！”宋安安举起手机，“喏，你看你看，这家店评价挺高！”
顾生舟妥协：“那随你吧。”他现在也确实是有点饿。
只是, 宋安安七拐八弯了颇久，依然也没到达目的地。她嘴里嘀咕：“奇怪了，这上面明明是标的左转啊, 怎么没有呢？难道是搬走了？”
一旁的顾生舟瞄了眼她手机上的地图，幽幽地说：“应该是在上一个路口左转吧。”
啊？宋安安蒙圈, 随后把手机往他那边移了移：“你确定吗？”
顾生舟恩了一声，然后微微低下头, 手指在她手机屏幕上滑了两下：“刚才第一个分叉口我们就走错了，现在正在相反的方向。”
他的身子半倾斜着，与她挨的很近，近到她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好闻的气息压迫而来。
她随之紧张的背脊僵直，头皮也开始发麻。
不知是因为带错了路, 还是他的靠近，她的脸也跟着红了一大片。
“我们调头吧。”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抱怨或者责怪的意思。
这反倒让宋安安更加有些过意不去。
几分钟后，顾生舟带着她找到了这家隐在巷子深处的“阿正小吃”。
木质的桌, 古朴的椅，店面狭窄但是干干净净，就像论坛上说的，确实是质朴又清爽的小店。
或许是因为已过饭点的缘故，店里不是特别挤，他们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份招牌——秘制排骨饭和秘制牛肉饭。
顾生舟的牛肉饭先上了。
从卖相看就让人十分有食欲，晶莹软糯的米饭上点缀着些许芝麻，旁边的牛肉是用酱特别腌制过的，色泽诱人，每一大块都带着剔透的牛筋，上面还铺着翠绿的葱花和对半切的糖心蛋。
扑鼻的香味使得宋安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顾生舟眼波平静，没多做思考就说：“这份你先吃吧。”
宋安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是等我的排骨饭吧。”
随即她又咽了口唾沫，两眼炯炯地盯着那碗牛肉饭，语气软下半截：“或者，让我闻一闻味儿就好了……”
顾生舟：“……”
他置若罔闻，把牛肉饭往她面前推了推，没说话。
果然，她不走心的推辞了几下，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诱惑：“那我就，尝一口？”
他微微扬了扬眉，一副习以为常了的表情。
刚咽下嘴里鲜嫩多汁的牛肉，宋安安的排骨饭也上来了，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往嘴里送，排骨酥脆可口，酱汁与肉完美的渗透融合，不愧是招牌，好吃！
下意识夹了一块排骨给顾生舟：“我的也超好吃，你尝尝！”
只是，夹到他碗里的一瞬间，宋安安就又有些后悔了。
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显得过于亲密了点？
踌躇地看着顾生舟，他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嗯，谢谢。”
接着便又神色自如地继续吃饭了。
直到见他若无其事地吃掉了那块排骨，她才松了口气，低头吃饭。
美美地饱餐完一顿，他们站起身，准备走去停车场。
宋安安忽然指着对面街说：“那只金毛是不是和主人走散了？”
从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就开始注意，它在那棵树下徘徊许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像是它的主人。
它乖乖地呆在那里，没有乱跑，估计就是在这附近和主人走丢的吧。
她戳戳顾生舟：“你去看看。”
见他眼睛扫过来，她又补充一句：“我小时候被大型犬吓到过，心里有阴影，不是很敢主动接近它们。”
顾生舟没说什么，迈开腿朝那边走过去，宋安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背后。
金毛见到他们靠近，非常激动地摇起了尾巴。
顾生舟友善地逗弄它两下，它立马热情地往他身上扑去，嘴里兴奋地发出呜呜声响。
站在后面的宋安安生怕它情绪一时刹不住车，也会不管不顾地朝自己扑来，于是后退了半步：“我看它刚才一直在垃圾堆那里钻来钻去，可能是饿了，我去买点吃的给它。”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很快的，她又带着一堆肉串丸子和火腿肠回来。
顾生舟轻轻瞄了一眼：“这些它吃了不好消化。”
她不解：“人都能吃好好的，为什么它不行？”
“狗的肠胃本来就比人脆弱的多。”他站起来，“我去买吧，你在这等一下。”
顾生舟带着饼干回来的时候，宋安安因为不忍心面对金毛湿漉漉的乞求眼神，正偷偷丢给它一小粒肉丸。
“乖，不要被那个哥哥看到哦，他可凶可凶了，会骂人的。”她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一下。
刚说完，耳后就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宋安安倏地换了语调，板着脸严肃批评吃的正欢的金毛：“哎，不是跟你说不能吃的嘛，对肠胃不好的！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说完后，她转身，浮夸地抬眉，装作刚发现顾生舟的样子：“你买回来啦？”
顾生舟：“……”
他动了动嘴角，没说什么。
宋安安咬了口手里的肉丸，心虚地说：“刚才不小心掉了，我刚想捡起来，就被它给吃了。”
顾生舟拆开饼干的塑料包装：“你刚没吃饱吗？”
“什么？”她反应过来，又咬了口火腿肠：“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吧，反正我的肠胃比狗好。”
……这么说怎么好像有点怪怪的。
顾生舟弯腰，拿出几块饼干开始喂金毛。
立在胡同口的路灯笔直地照下来，暖色的光线在他的四周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轮廓。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金毛蓬松的毛发上，一下一下轻捋着，略微低沉的嗓音显得异常动听。
宋安安有些出了神，有风卷来街边花店里风信子淡淡的清香，头顶是猎猎作响的各色旗子，还有在空中飞舞的细小灰尘，恍惚的好似梦境一般。
他半蹲着身子，后背好看地躬起来，亲昵地与金毛嬉闹着，眼眸清澈，嘴角上扬扯起愉悦的弧度，笑的格外温柔。
这个时候，顾生舟忽然往她的方向看过来，俩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你要不要来摸一下它？”他先开了口，“它很温和，不会咬人的。”
原来他还记得她刚才随口提起的童年阴影那件事。
宋安安心里一暖，并肩与他蹲在一起。
他外衣的袖子卷至手肘处，手指甲剪的很短，拿起一块饼干递给她。
金毛一会儿舔舔他的膝盖，一会儿舔舔她的手背，舌头软乎乎的。
隐隐约约中，她感觉自己的手与他的碰触在一起，皮肤轻轻擦过，蜻蜓点水一般。
她抿了抿嘴，低头掩饰眼中瞬间的慌乱。
喂完大半袋饼干，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前一秒还不停摇尾巴往他们怀里拱的金毛，顿时像上了发条似的，撒着欢朝中年人狂奔而去。
对方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有些愧疚又有些责备地使劲揉着金毛的脑袋，待站定后看到他们，他明白了什么，走过来一个劲儿道谢，脸上带着诚挚的歉意，随后甚至还从兜里翻出了皮夹来。
宋安安看懂他的意图，连忙推辞：“我们是害怕它被狗贩子带走，不是为了钱。”
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抱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宋安安笑：“你的口头感谢我们收下了，以后记得别再把它给弄丢了就好。”
“是是是，肯定的。”他一边点头，一边又不停地向他们道谢。
告别了金毛和它的主人后，他们继续朝广场走去。
途中，顾生舟手机来了电话。
宋安安目光随意一转，就不小心瞥到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
陆蔓茵。
听廖楚说，陆蔓茵毕业后，就进了家里的公司。
陆蔓茵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在顾叔叔创业初期，顾家与陆家就一直相辅相持，友好的合作关系一直保持至今。
顾叔叔最早是木匠出身，90年代初，他揣着向亲戚朋友借来的几千块钱，开了间家具店，随着店面不断迅速扩张，他创办了第一个家具公司——泓晟木业。接着，他又先后在全国各地成立多家家具城，之后的十几年，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泓晟木业变成了泓晟集团，并逐步发展为连锁家居大卖场。
如今泓晟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家居龙头企业。
宋安安还知道，在顾生舟刚刚接手公司的那段最艰难的时期，陆家一直是他背后强有力的支持，他能一步步在公司站稳脚跟，离不开陆家多次的暗中相助。
那边，顾生舟还在讲着电话。
不知另一端的陆蔓茵说了什么，他平淡无波的语气有了点起伏。
“现在？”他顿了顿，微微拧起眉毛，快速扫了眼身边的人，“有点不太方便，我等会儿再发给你吧。”
宋安安拽了拽背包的带子，默默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挂完电话，俩人一时无话。
顾生舟走的稍前，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腰杆笔直。
宋安安始终与他隔着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
走出老街，路面两边视野渐渐开阔，车声，人声，各种喧嚣，热闹不少。
顾生舟的黑色RS 7就停在不远处。
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宋安安忽然说：“那个，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办，就先不跟你一起走了。”
顾生舟驻足，垂眸看她：“去哪儿？我可以送你过去。”
她摇头道：“不顺路的，跟你是相反方向。”
“确定不要我送吗？”他顿了两三秒说。
“恩，真的不用了，谢谢。”宋安安脸上带着笑，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盯住自己的鞋子：“那……再见。”
没等他回答，她就迅速转了身。
从刚才他与陆蔓茵三言两语的对话中，宋安安能听的出，他们好像是在谈公事。
她想，他应该有事要忙吧，但因为顾及到她在旁边，所以觉得不太方便。
虽然他没明确说，但她得有眼力见啊，她得表现自己善解人意蕙质兰心的一面出来啊，对吧。
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宋安安故作轻松地走进黑黝黝的夜色里。
从手牵手的年轻情侣，头发花白的散步老人，还有嬉耍跑闹的孩童中穿行而过，直至街面尽头的拐角处，才缓缓停下。
空气里的冷冽气息愈发明显，可她的后背却有些湿湿的。
虽然话是那样讲没错，但她怎么莫名就有了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呢。
其实，她很想回过头去，看一看他是否还停留在原地，看一看，他是否会追上来找她。
这念头很可笑吧，前一刻还假惺惺的装大方，竟然这么快就曝露出虚伪矫情的本性了。
羞愧感使她只敢这么傻乎乎的站着，连稍稍回一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或者半小时，她等待的果然没有来，期待的不可能也只是不可能而已。
牵起嘴角苦笑了一下，宋安安拖着略微酥麻的双腿，缓缓走到路边，等出租车。
*****
顾生舟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宋安安干脆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去，在即将消失于街角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以为她是忘了什么或者走错了路，但奇怪的是，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漆黑的头发与浓稠的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三三两两的路人从她身边经过，搅动着她周围近乎凝固的空气，昏暗寥落的光线里，她的背影看起来太过于单薄，仿佛一阵风刮过，瞬间就会消失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安安忽然耸了耸肩膀，又原地跺了两脚，继续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在路边停留了一会儿后，坐上一辆出租车扬尘而去。
顾生舟是察觉到了刚才她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不对劲的，说不清是出于担心，还是其它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跟在她的出租车后面上了高架。
夜风从未合紧的窗户缝隙间挤进来，有些凉飕飕的。
他很少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但这一次，理智似乎没有占到上风。
下了高架，前面那辆出租车的右转向灯亮起，他偏了偏头，这不是顺路吗？
越往前开，他的眉心皱的越紧，怎么回事，宋安安这是要回去？
二十分钟后，两辆车前后在某公寓门口停下。
宋安安从出租车内钻出来，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整理着双肩包的带子，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明明是回住处，她为什么要谎称有事呢？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方向盘，眼睛闪烁了一下，会是因为狗吗？
刚才她说过对大型犬有阴影，但因为他希望她能慢慢克服心理恐惧，于是便自作聪明地让她靠近金毛，他那样是不是有点冒失？
正想着，手机响了。
是陆蔓茵。
她打来再次确认刚才与他谈的工作内容，末了，又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在公司吗，还是已经回去了？”
“我在外边……”他话到嘴边，又忽然咽回。
“唔？”陆蔓茵似乎没听清。
“我在外边，有点事。”
这句话他说的有点虚，具体正在做的事，他说不出口。
挂完电话后，他靠在座椅上发了一小会儿呆。
脑子乱糟糟的，半天理不出头绪。
所以他现在这算是在跟踪宋安安吗？
作者有话要说：被一个小仙女一提醒，我忽然也陷入了沉思，感情迟钝的顾生舟，最后究竟用什么办法追到了我们安安呢？让我们拭目以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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