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待得大夫匆匆离去后,辛嫲嫲这才小心翼翼抬了头,对着脸上已经全无笑意的令谨问道:“小姐,您这是?”
令谨扭头望了望内厅,脸上露了点苦笑,叹口气道:“我怕是来还债的。”
看着这风雅的外厅,这才一边莲步轻移,一边说道:“祖父教导过我,凡事只要掐住了一个因或是一个果,就不会被表象迷惑。内院之中,若是阿娘生下嫡子,能够受到利益损害的,目前便是四房,四房一心想将十一郎当做三房的嗣子,继承我娘的嫁妆,这便是因。”
“而内宅之中,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为了让阿娘顺利生产,我便要去掐住那个果。”
所幸她知道崔四夫人的一些事儿,她便要利用这个去掐住那个果!
话音刚落,令谨便走到了外厅外,见阿云阿巧也都迎了上来,辛嫲嫲只得住了嘴,心里对这个小姐第一次有了一点惧意。
小郭氏寿辰一过,令谨便又被那位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的丫鬟接了过去崔浩处练字。
令谨随着那丫鬟进了院子,只见那几棵原本光秃秃的梧桐树,抽出了些新芽,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秃枝头上,散落的均匀而带幼稚气。
靠近书房,又看见几个精瘦的侍卫,却不是同一批人,侍卫见了令谨身上挂的红珊瑚雕成的小令牌,便自动让开。
深吸一口气,令谨敲敲门,听得里面一声进来,这才推门而入。
这次的书房里,却是比上次多出了好些东西,先是书桌旁旁边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白的张扬,又带点优雅。
而隔了书桌的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
大佛手的上方,挂着一幅工笔细腻的人物女像,女子正值妙龄,在放风筝,笑容灿烂,五分像柳崔氏,却是比柳崔氏带了些舒爽,让人看了不由心生好感。
崔浩正在见十二娘目光停留在女子画像上,笑道:“你想必没见过,她也没见过,但只听我讲过的故事,竟将你大祖母的风韵画了个十足。”
崔浩口中的大祖母便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小郭氏的姐姐大郭氏。令谨一直以为大郭氏也是个像小郭氏般的温柔典雅的贵女,却没曾想到在崔浩记忆中,却是如此活泼的一个女子。
“她?”十二娘不由地好奇道,“她是谁?”
“你的大姐姐,大娘。”崔浩说着,脸上不由露出点温柔,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女,也是少数自己带过的小辈,崔浩和大娘的感情自然是不可与其他孙子孙女辈同日而语。
十二娘又笑道:“这花想必也是大姐姐布置的。”
“哦,你怎么又知道了。”崔浩今儿个心情本不算太好,现在听到令谨脆生生的声音,心里一松快,笑着带点趣味问道。
“禀告祖父,我曾听说过,大姐姐在芙蓉园中的池子里里面栽满了千叶红莲,夏夜香风率一二十里不绝,当日的文人骚客赞不绝口,夸大姐姐是雅客。而今日这花,白的灿烂,黄的娇艳,搭配绝妙,如此雅致,颇有大姐姐之风。”
令谨才不会吝啬这种不要钱的夸奖,果然话音刚落,便听见崔浩哈哈大笑。
笑过了之后,便听见崔浩又叹口气道:“十二娘,你可知道这最近的佛道之争。”
令谨点点头,她就是记得这佛道之争,更记得崔浩一意抑道扬佛,这才当日手抄了一份老子的道德经。
问完之后,崔浩却不多言,吩咐令谨开始研墨。
这次的砚台竟不是那尊绿如蓝,润如玉的洮河绿石砚,反而一尊坚韧润密,纹理优美的龙尾砚。
此砚台的料取于婺源县龙尾山一带溪涧中,加之敲击时有清越金属声,贮水不耗,历寒不冰,呵气可研,因此得名。
令谨不由地轻轻抚上这枚砚台,只觉得抚之如肌,磨之有锋。
又见方台上全是新墨锭,便拿起一枚,又用上次崔浩叮嘱的方法,用推磨法磨去尖角,再用画圆圈研磨,这砚台滑不拒墨,磨出来的墨汁发墨如油。
这次却不等令谨磨完,崔浩便又突然开口道:“你觉得这佛门,是不是该清理干净?”
这道问题一出,令谨差点吓得墨锭都掉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扯到这佛道之争中,可转念又安慰自己,像崔浩等人,心性坚定,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便改变心意才是。
崔浩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声音,抬头只见这个孙女眉毛紧蹙地在磨墨,额头竟然有细小的汗珠,笑笑道:“但说无妨。”
已经有一个孙女苦谏过自己了,他很好奇这个孙女会不会也是来和稀泥。
令谨想了又想,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佛门是该清理干净”
“哦?”崔浩起了兴趣。
“佛门之中有许多寺庙兼并土地,不事生产,不服劳役,也不纳税。”令谨说完,想到后世中传记里对这次灭佛提到的手段,端了一顿又道:“可孙女也认为,若是由我崔家一意主导推行,势高之时无妨,可一旦有一日势弱,或是日后需要为这清理佛门背责,我崔家怕有危险。”
崔浩想到自己身为卢家宗妇的孙女,又想想近日众多门客的劝解,凝神道:“可我已将冦谦等人引荐于陛下,陛下对道教以清净无为,有仙化之证,已信行其术。”
令谨福了福身道:“孙女有拙见,祖父可当笑话听听。”
崔浩点点头,令谨这才继续道:“其实这些并不冲突,若是我们能将其他人拉入我们的战线,法不责众,日后就算有清算,我崔家也不会独当其冲。”
“兼并土地,则可将多余寺庙赐予众中原世家或者鲜卑贵族,充为第宅;不事生产和不服劳役,除去强行将沙门小儿皆复为民,为编户外,日后更不得私自剃度出家;三宝福财,登即赏费,分散荡尽,交还于民。”
崔浩听后若有所思,也未多说什么,继而看了令谨一眼,笑而不语。可看他表情轻松,似是想通了什么。
令谨看他如此反应,松了一口气,听到深闺二字,忽的朝着崔浩福了福身道:“祖父,孙女今儿个还有一事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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