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医院的一楼大厅里,杨慎思冥思苦想,如何替顾遴打发掉两名执着的制服警察;叶子襄早已单方面地结束了和外界的交流,低下头刷手机,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沉浸于社交网络,也不知道到底在研究什么。
二楼急诊室旁,肖文静拉住顾遴絮絮叨叨,顾遴光听不说话,偶尔点一点头,两人居然沟通得毫无障碍。
楼上楼下的两拨人都没在意凝聚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也就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着别有用心的熟面孔。
一个眼神阴骛的年轻人站在半封闭式走廊的末端,远远眺望肖文静,顾遴的身高比肖文静超出许多,遮挡了她大部分面容,年轻人不得不屡次变换方位,终于看清了她。
另一位和年轻人容貌相似的中年人走近他身旁,低声问:“怎么样?”
医院大楼的隔音效果本就甚好,这两人隔肖文静和顾遴又有数十米的距离,可以肯定正常讲话的声贝绝不会传入她耳中,但他们就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生生营造出阴邪诡谲的氛围。
年轻人没有转头看中年人,他咬了咬牙,两边颧骨突出,腮肉却仿佛自成系统地纹丝不动,仔细看才能发觉它们横向地微微颤抖。这样的长相在面相学中称作“脸生横肉”,是天生的凶恶之相。
“爸,”他阴沉沉地问,“你确定她是阴刻风水的继承人吗?”
“就是不能确定才让你来看一眼!”中年人怒斥,习惯性地抬手扇儿子的后脑勺,“我和你的叔叔们在朝阳医院守了他妈的十天才等到她,你给我瞪大眼睛看仔细了,要是认错人,老子打断你的腿!”
中年人与他的儿子不同,本是温厚朴实的面相,他平日里也注重和蔼可亲的长者风范,不想此刻因情绪激动致使面部肌肉扭曲,反而加倍地显出狰狞。
年轻人被父亲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脑袋偏了偏,他也不动弹,就着斜瞥的姿势恶狠狠地瞧向肖文静,恨不得眼光似刀,剜她一刀又一刀。
半晌,他从齿缝里漏出带着丝丝凉风的一句话,“是她,我在姑奶家见过她。”
“哦?”眼见夙愿得偿,家族还有重新振新的机会,中年人禁不住声音都开始颤抖,“你没认错?”
“我不可能认错!”年轻人悍然封死了自己的退路,不错眼地继续盯牢肖文静,
“那就没错了,肯定是她!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之体没那么好找,老天赐了一个在你姑奶身旁,她必然不会放过!”
中年人兴奋过头,一番话说得七颠八倒,也顾不上再和儿子多讲,居然迈开大步,以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轻捷踢踢踏踏跑走。
年轻人没有在意父亲抛下自己离开,事实上父亲走了最好,因为他还有些话就在嘴边,却绝对不能张口说出来。
那天,半个小区的居民都涌出门围观他和姑奶撕扯,他面临窘迫,无意间往人群里望,觉得有个女人……漂亮,所以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回忆起当时的心跳与心动,年轻人羞愤成狂,便如心脏嵌进了荆棘,凭空对肖文静生出一股血淋淋的恨意。
他凝视远处肖文静的笑脸,缓缓地,咬紧腮帮子肉,直到口腔内尝到甜腥的铁锈味。
…………
……
又来了,那种芒刺在背,被人恶意注视的感觉。
肖文静回首,走廊尽头一个男人的背影疾闪而过,没有穿白大褂,应该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顾遴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也跟着转头去看,他更是什么也发现不了。
他不说话,挑了挑眉以示询问,肖文静眼角瞟到了,差点“噗”一声笑出来。
不行,这孩子僵着脸挤眉弄眼太好笑了……她本性里很有些活泼,笑点低,怕笑得厉害伤了顾遴的自尊,使劲地咬牙抿紧嘴唇。
这么一打岔,她又把刚才感觉到的异样抛诸脑后。
“啪啪啪……”
一群在走廊上放肆狂奔的人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肖文静正逮着顾遴问个不停,想弄清他和杨慎思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听到脚步声也不禁侧目而视,然后心中一动。
跑过来的两女一男她确定自己不认识,按理应该是陌生人,她却莫名有一种熟悉感,尤其是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他的脸……对了!
肖文静蓦地从医院长凳上站起身--那是魏喜英的儿子!他的爱好是把自己的照片抠下来贴到卡通人物脸上,难怪她觉得眼熟。
那么,剩下的两位女性就是魏喜英的妻子和他的女儿。
肖文静走近那位年长的女性,听到她言辞恳切地向一名护士询问魏喜英的病况,那名护士显然只是路过,摆摆手什么也不肯说。
兄妹二人左右扶持着母亲,妹妹小声安慰,做哥哥的忽然回过头,见肖文静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三人的安全距离,眼神内顿时流露警惕。
这样的眼神……肖文静敏感地想,可不像是出自幸福家庭的孩子。
顾遴默默地走上来挡在她前方,默默地与那孩子互瞪。
肖文静:“……”
“你好,”她赶紧出声招呼,可不能再让小朋友们胡闹,“发现魏先生时我在现场,请问您是他的妻子吗?”
儿子眼中的警惕变成了忧虑,他拉拉母亲的手,那位母亲这才慢动作地回过身来,肖文静踮起脚尖从顾遴肩头望出去,与她端端正正地打了个照面。
好美!
肖文静自己就是个美女,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和这位魏太太并排走,回头率一定属于对方。魏太太不但漂亮,而且超乎想象得年轻,皮肤细腻洁白,脸上既不见皱纹也没有斑点,乍看来与肖文静差不多大。
美女总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心,肖文静又推了推顾遴,这次顺利地推开了,她连忙对魏太太笑了笑:“我叫肖文静,他是顾遴,魏喜英先生是我们的客户,请问您怎么称呼?”
魏太太直接忽略了她这个问题,年轻美貌的脸上并未见到应有的哀凄,倒显得颇为疲惫,淡淡地问:“我丈夫出什么事了?”
她没有问魏喜英和肖文静究竟是何种客户关系,肖文静想,自己故意用词比较暧昧,一般的妻子应该不会放过。
“是医院通知您过来的?”她不答反问,“他们没说吗?”
魏太太摇了摇头,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乏味表情,仿佛她的问题并没有那么重要,肖文静答也好,假意岔开话题也好,她都无所谓。
……太古怪了,这绝不是一个丈夫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妻子应有的态度!
肖文静偷瞥她身旁的一双儿女,男孩儿和女孩儿倒是显得很焦急,一左一右牵着母亲的手,时不时紧张地望向急诊室,与他们母亲无动于衷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心里替魏喜英叹了口气,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又补充说明魏喜英是如何到兔八歌公司来请她和叶子襄看风水。对于后一条她开始想过隐瞒,因为风水什么的封建迷信听起来很蠢……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们是魏喜英最亲的人,家人之间还是不要搞太多秘密,反而会破坏彼此的关系。
肖文静垂低了眼眸。
魏太太的脸色随着她的叙述总算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种隐藏得很好的不耐烦,好像魏喜英自杀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存心给她添麻烦。
“魏喜英找你们来家里看风水?”她嗤笑,“他真是没救了。”
“妈!”男孩儿拉了拉母亲的右手,魏太太低头瞥他一眼,忍下了嘴边的话。
肖文静冷眼旁观,那显然不是什么好话,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看出来,魏家真实的家庭氛围与魏喜英口中有天壤之别,他的妻子并不尊重他,儿女似乎也偏向母亲这边。
她不禁迷惑了,这一切真的跟风水有关吗?
如果不是在魏喜英家的走廊和客厅都亲眼见到黑色漩涡,肖文静肯定以为魏家只是个普通的内部矛盾激化的家庭,毕竟这世上“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可是她见过,还利用印章吸收了其中一个黑色漩涡,那妖异的死气看起来多么吓人,要说它对亲密接触的魏家人没有丝毫影响,肖文静无论如何不相信。
她心念百转,没注意急诊室的门已经打开,魏太太立即抛弃她,快步朝医生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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