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庒琂第几次来这里,她没记忆了。从那日坠楼醒来,她忍痛挣扎起床,一头往枯井去。目的自然清楚,她想拿手中的蜂蜜去给三喜吃,治她的舌头。
这来来去去,每次跟宝珠她们来石头斋寻找擦肩而过,并非庒琂与她们玩捉迷藏,诚心躲她们,害她们难以向郡主交代。
第二次入地下,庒琂疼痛难当,鬼母发现她哼哼唉唉的忍着,诧异问了她何故如此,庒琂把取蜂蜜的事告诉她,并说曹氏来看她,还出言威胁她等等云云。
鬼母拿到庒琂的蜂蜜,听了她的叙述,显得十分不安,要她赶紧回去。庒琂舍不得离开三喜,要看着三喜吃蜂蜜醒来。鬼母说,蜂蜜又不是仙丹灵药,怎会吃了蜂蜜立马能醒人呢?这蜂蜜顶多帮她消一消舌头的肿胀疼痛。意思是,还得要庒琂回去取更多的来。
庒琂回去,没如头一回那般亭往亭楼顶上爬赤手空拳的取,而是细问鬼母,用什么好法子取到蜂蜜。鬼母支个招儿,让她上顶楼,点根火把,烧明火去戳,将蜜蜂逼走,再用木棍把蜂巢勾过来,这样就能安全了。庒琂照鬼母的说法,拿了几回。
蜂蜜交给鬼母,由鬼母喂食,可来去那么多次,也没见三喜醒来,庒琂便担忧了,好几次忍不住问鬼母,为何三喜还如此这般?鬼母几番宽慰,让她多等一等。
等庒琂醒悟,想起蜂蜜只是治舌头,而非让人清醒,她对鬼母道:“妈妈,如此下去,三喜的命将不能保。我想带她出去找大夫。”
鬼母道:“庄府那些庸医信不得,他们若是能治,庄府里的人每年都有病死的?别开庄府的人心狠手辣不管不顾之外,重要的是他们自家养着的医生一个个是饭桶!你放心,人留我这儿,迟早得醒。”
过了一日。庒琂早早的从外头来,把曹氏差人捎来的喜果儿等物一并拿来,这东西,想让三喜凑合吃点,也想尽尽孝心,让鬼母尝尝。
拿到鬼母面前,鬼母是不客气的呢,三五几下,吃掉一半,剩余半点儿,庒琂掰碎揉烂,强灌入三喜口中。三喜根本不动,如何吞咽下去?
庒琂见三喜情况如此艰难,为她哭了好一会子。
鬼母冷笑嘲讽道:“庄府添新人儿了,这是喜果儿呢。你看看,欢喜悲伤富贵荣华横祸,不都是相附相依么?你看尽别人家的富贵吉祥,别人家看尽你哭哭啼啼生死恐惧,又如何?别人家该富贵依旧富贵无限。我们哪,守得一个,是一个,真心换真情。世上真情最不值钱,每每用心,最后都错付了。不过你放心,你待我有女儿之情,我不会让你错付的,到底,金山银山留给你。”
庒琂没把曹氏送喜果儿的事告诉鬼母。当然,庒琂对喜果儿规矩不是太深解,只当是曹氏无端来接近,看在西府面子上照个面,应个门面礼而已。
此刻鬼母说“添新人儿了”,庒琂想到是东府小姨娘新生儿,故而凄冷笑笑,不语。
庒琂道:“妈妈,三喜每日只吃蜂蜜喝水,没进粗米淡饭,如何支持呀?话说人是金身饭是铁造,金子再亮光夺目,没铁炉子提炼,怎能成形?如何成金元宝金条儿?”
鬼母笑道:“真金不怕火炼,看你读书有几本的人,倒说这种叫人笑的话。”
庒琂脸红耳赤,继续哽咽擦泪,垂头再看三喜,越发觉得她脸色青白,没半点人气血色。就此,心里越发堵越发慌,故而绞尽脑汁要给她进食。
鬼母执意按她的方法救治,方法便是等。
庒琂“金身铁饭”言论并非虚口妄言,那是见鬼母只顾她自己,除了她来时,当着她的面给三喜进一点蜂蜜水,别的没见进了。所以,庒琂这么说,是想提醒鬼母,该让三喜吃点别的,该让三喜出去。
如今,因不敢得罪鬼母,庒琂只好想别的法子。
这个法子便是找个隐蔽洞室生火,煮菜食,她煮好之后,悄悄端来,趁鬼母休息时,灌三喜吃下。原想,这么做,兴许加快三喜醒来的时间。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实际极其残酷。
三喜吃下庒琂的菜食汤水,当即无事,过得一日两日后,不好的症状出现了,凡是伤破的地方,皮肉开始溃烂,庒琂以为是鬼母养的蛇侵噬导致,便小心翼翼对鬼母道:“妈妈,你养的蛇近期出来了?”
鬼母没好气的说:“胡说八道!没我的招呼,它们岂会乱跑?你以为是庄府那些个没眼见没心肺的?”
鬼母口口声声言语说庄府人恶毒,但凡有机会关联不好的,都要把庄府人带上出气。
听多了,庒琂觉得自然顺当了,同时,也觉得平常了,对庄府人的恨,慢慢觉得没那么入骨,而是觉得庄府人的存活,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发现三喜身上的伤化脓溃烂,庒琂再也不肯离她半步,即便鬼母要求她出去,她也没走。鬼母说,假如你长期在这儿,难免让庄府人起疑,会寻找进来,这会子,她还不想庄府人进这个地方。
庒琂怪道:“为何?他们进来了,你不正好放蛇咬他们?一报大仇?”
鬼母道:“我这些宝儿们,正入繁衍生息之期,这会子进来,一个两个不怕,那些个家丁狗腿子多了,心又狠又毒黑,骇急了他们,生出一把火,烧我们个满门,宝儿们的命保不了没什么,金银珠宝烧成灰也没什么,只怕我们被挫骨扬灰,无形无迹,日后再难报复了。”
这就是为何庒琂入洞,鬼母百般拉近庒琂,还要庒琂回去亭楼的原因。
听鬼母这般说,庒琂点头,说:“妈妈说的也是。”
赞同鬼母的话,仍旧赖着不走。
鬼母知道她守三喜的时间长了,就会督促几句:“该走得了。”
庒琂“嗯”的应,又过得一会儿,主觉地靠近鬼母,对她道:“妈妈,三喜身上伤口烂脓了,我怕烂皮成廯,越扩越大,我想给她净净身,让她洁净一些。”
这个地方潮湿,阴暗,即便无伤病的人长久在这里,身体也会不好的。看鬼母的模样便是这样了。
鬼母听了,极度愤怒,道:“糊涂!你生火不冒烟?冒烟了,岂不是告诉人,这底下有人么?”
庒琂道:“妈妈,这地下有人没人,府里就没一个知道?”
鬼母道:“是有知道的,她却不敢言语出去。怕有不知道的,当我们是什么贼。哼!死在知道的那个人手里,算我们手段不高明招致,死在不知情人的手里,我们真真枉死呀!不值当!”
庒琂点头应答“是”。
迟疑良久,庒琂终究出去了,到了外头,把盆子、木桶、衣裳等物备好。再下来时,将之带下。
鬼母闻声,知她来了,热切地问:“外头那些人没找你?”
庒琂摇头,说:“她们当我死了吧!还找我做什么。”
也是,庒琂回到石头斋亭楼,宝珠她们一个不在,等庒琂回地下,宝珠又来了。阴差阳错错过,酿造许多误会,自然有这些怨言了。
可恨的是,宝珠因此而丧命,庒琂还不知。
又趁鬼母歇息打盹,庒琂七拐八弯寻个秘密地方生火,她打算给三喜烧水洗身,给她换身干净衣裳。
水烧好,兑上凉水,悄悄的提到三喜跟前,轻手轻脚给她宽衣。
解开三喜的衣裳,庒琂震住了,身上没有一块儿洁白完整的皮肤,溃烂的溃烂,淤肿的淤肿,黑青的黑青,由此可见,庒琂在北府遭遇毒打了。
庒琂的眼泪忍不住,淅沥沥的往下掉。她一面给三喜润身净拭,一面低声给她言语:“等你醒来,我带你出去找药先生。药先生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身上的伤疤治好。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把害你的人找出来,让她尝尝你今日之苦。”
无论三喜听到与否,庒琂都说这些鼓励宽慰人的话。
洗完,换一身从外头带来的衣裳。
之后,庒琂拜托鬼母道:“妈妈,三喜交给你照顾了。可有一件事得跟你商量。”
鬼母道:“何事?”
庒琂跪下,道:“我想去找庄府的人拿药!”因觉得鬼母恨庄府人,自己不能说向庄府求药,又改口:“我父亲有个好朋友姓药,我叫他药先生。他是个名医,医术高超。若能出去寻他来,或许能救三喜。”
说完,又把三喜周身溃烂的情况告知鬼母。
鬼母笑了,道:“烂得好。不烂,就表明不了庄府人的狠毒!”思想一会儿,再道:“你说过,门拍烂了也没人理,这会子去叫,那些人会来?”
庒琂磕下额头:“这就是我要跟妈妈商量的事,也是我求妈妈帮忙的事。妈妈给我指条路径,我想回镜花谢,只要我回到那里,就能见到子素,我叫子素去找人。”
鬼母镇定冷静地道:“姑娘啊,你从石头斋的门出去,无妨。从别处出去,万万不可。理由啊,早跟你说了。”
求不到结果,庒琂也没记恨,当是拜鬼母照顾三喜了。随后起身,往枯井方向去,回石头斋。
到亭楼屋里,庒琂在床上坐下,这段时日,她的心都系在三喜身上,没在意旁边的东西。今时静静坐下,筹谋如何出去寻助,忽然发现满屋周遭,似乎被人整理过了。
原先满桌子桑葚等物,被收得干干净净,桑葚也被摘下了,盛放在一个盘子里。她走过去,端起盘子,从中捡一颗桑葚,细细端详。
她想:谁这么好心来帮我收拾?
又想:府里人也没鬼母想得那么坏,到底仍有一片心挂记我这里。
刚想到这儿,石头斋外门忽然传来开锁响声。庒琂放下手中的桑葚,走近亭楼的门,倚靠在门边望。
顺眼远看,见大门开了,有三个人正往里面走,当头那位,怒色匆匆,其余两人战战兢兢。虽然远远看见,但是能感觉到来的人身上带有一股寒气,冷冽侵袭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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