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到齐的这段时间,刘钰叫田平陪着去逛了逛西洋商人的居住地。
在欧洲能把脑浆子都打出来的西洋人,在这里很老实。
一大排欧式的房屋坐落在城外,上面镶嵌着玻璃和各色欧洲风格风格的装饰。
田平解释道:“这都是当地商人建的,雇的西洋泥瓦匠,再租给西洋人。一年大几百两银子呢。”
“国朝不准西洋人随意买地建房,以防澳门事重演。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租房子住。平日里管的也还算比较严,主要是船上的水手总爱闹事。”
“这些房子是这边的人建的,租给西洋人虽贵,可银子也没少花。单说这些玻璃窗,便价格不菲。”
在京城,刘钰就已经见过平板玻璃。
自己家里有,齐国公府上也有,甚至禁城里也有几块。
不过他们这种家庭,安两块玻璃根本也用不着花钱,下面自有人当礼物送上来。
花钱从法国人那买来的情报可以知道,现在英国的玻璃价格一点不贵。
平板透明玻璃,可以拼接玻璃窗的那种,也就十几便士一磅,是论斤卖的。
一英镑是二百四十便士,一块玻璃三五斤,一英镑大约算三两白银,一块玻璃的价格大约也就在五钱银子。
这当然是奢侈品,相对于贫民来说,肯定是买不起的。此时大顺北方的平均日工资是4克白银,南方贵一些,这种收入的人不可能花一两个月的工资买一块玻璃。
只是不知道运到这里是个什么价格?
问了问田平,田平笑道:“你还真问对人了。在京城的时候,我家里好几窗都是玻璃的,但都是人送的。哪里知道价格?到了这边,问了一下,一块玻璃得要九两银子吧。运到京城的话,京城那边卖十五两。”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我家的宅院不如你家阔大,可是屋子也不小。要是全换上这东西,也得个大几千两银子,肯定是不能换的。”
刘钰心道这就是暴利啊,考虑到现在英国基本垄断着平板玻璃的生产,运送这东西又有极大的破损率,一块半两银子的玻璃卖到这边到九两,可也有点太贵了。
“这玩意,在松江有人买吗?”
“有,松江的有钱人多的是……”
指了指远处的几家茶馆道:“在里面和洋人谈生意的,哪一个没有个十万身家?不过他们一般不买玻璃窗,都是买些玻璃屏风之类。上面画上一些花鸟,看起来既好看,也贵气。”
田平脑子一转,猛然想到了什么。
“守常兄,你不是要卖玻璃吧?”
刘钰伸出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差不多。”
“嘿……这可好了。西洋人能卖的东西本就不多,守常兄这么一搞,西洋人更是只能一船船的往这运银子了。”
在海关干了一阵,田平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西洋人卖的货。
瑞典人最惨,除了装西班牙银元外,来的船几乎是空的。
荷兰人最滋润,南洋的红木、香料、欧洲的上等呢绒,这些还能在这里换一些银子。
法国人半惨不惨,呢绒货比不过荷兰英国,但是钟表、挂毯、象牙之类的小玩意,法国人还是能卖出一些的。
英国在印度还没站住脚跟,大顺,尤其是松江地区很需要棉花。然而在全面摧毁孟加拉的手工业之前,棉花运到这里也赚不到钱,印度棉布在大顺又根本卖不出去。虽然印度此时的日均工资是2克白银,人工成本比大顺低,但是质量和生产效率还是抵消了这种优势。
大顺不是黑叔叔,拿几个玻璃球就在这换到黄金白银的故事,只存在于幻想和神话之中。
田平望着这些西洋式的房屋,感叹:“守常兄,咱们的贸易公司要是能把货直接卖到西洋就好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这些西洋人的船,大部分都是空来,运着银子过来。然后把咱们的货运走,海上数万里之遥,而且没货往咱们这卖,等同于就是跑单程。可即便只是跑单程、即便遥有八万里,这些西洋人仍旧乐此不疲。”
“都不用脑子,就是用屁股想想,这知道这里的利有多高。咱们去倭国,跑单程还嫌赚的不多,还想着往回捎一些铜呢。”
刘钰失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田兄,这英、荷、法、瑞等国,都是有垄断权的。他们的商会花钱垄断了从好望角到这边的贸易……你就算把船开过去,也站不住脚的。人生地不熟不说,人家真金白银买来的垄断权,多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哪有那么容易?”
“啥时候咱们的军舰能开到欧洲,商船才能跟到欧洲。否则的话,你连岸都靠不上。不过田兄这想法可是一点没错,真要是能运到那边,的确是大赚。但这不是能不能运过去的事,而是运过去能不能卖掉的事。你可能不知道,英国是有法令不准国人穿棉布的;瑞典禁止瑞典东印度公司的中国货在瑞典本土售卖;法国对丝绸和瓷器征重税;英国连茶叶也是重税,北美殖民地走私横行。”
“西洋人闭关锁国,想要赚大钱,还是得炮舰外交,逼其自由贸易、撤销垄断权和垄断公司才行。是以兄弟我非要建海军。”
若是三五年前,田平很难理解这些东西。
现如今,他入了万把两银子的股在海外贸易上,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
一天天看着西洋船空船装着银元跑单程,傻子也知道把货运到西洋、西洋若是开国贸易,那可是数倍的利润。
利益相关,屁股自转。
“守常兄说的是啊。我是支持建海军的,若是能让倭人开国,想来咱们的分红又能翻一番。若有这样的收益,我是懒得去买地的。江南的地好,可是买不到;京畿的地也行,奈何抑制兼并甚严。”
“其实,自从守常兄把一些股份给了咱们自己人,朝中勋贵们多多少少也知道这海上贸易多赚钱了。只是……守常兄说甚么自由贸易,却不可如那些儒生一般,说些道理说的自己都信了。自然是盼着西洋人自由贸易,我朝还是把垄断权给咱们的……哈哈哈哈。”
两人都是大笑,这种双标玩的纯属,也非是一日两日了。
刘钰心想这都是没边的事,哪里有能力跨越数万里逼西洋人打开国门呢?北美数千“反贼”都能差点把英国折腾破产,几十年内就算技术突飞猛进,那也不能拥有在数万里之外投送十万人的能力。
有这样的幻想,还不如琢磨一下对荷开战之后,荷兰的大量出口贸易额怎么替代。
这得需要提前准备一个中介才行,这个中介既要和欧洲市场的走私贩子有联系,还必须得在即将到来的奥利地王位继承战争中保持中立。
“对了,田兄,你和这些瑞典人打过交道吗?”
“打过。怎么,找他们何事?”
刘钰没说实话,只道:“这不是平准定西域的时候,抓了几个瑞典俘虏吗?他交代了在伊塞克湖铜矿和铸炮厂的事,作为交换,我答应让他回国。怎么说当日我答允的时候,也是一方主将,也不好食言。”
这事田平多少知道,当年拐骗刘钰搞对俄翻译礼仪问题的时候,齐国公就说过准部有瑞典人和波兰人。想到上一次谈论此事,还是七八年前了,想想这几年的变迁,忍不住嘴角泛出了微笑。
“是了,是了。我记得有个瑞典头目叫甚么列纳特是吧?既是守常兄答应了人家,这事自然是要办的,不然倒显得咱们天朝不讲信誉。这事好说,瑞典人的商馆总部在福建,主要在那边收茶。这边收布和丝绸的,也有分馆。让这边的人去传个信就是。”
这里就在那些西洋建筑的附近,田平是管海关的,虽然是副的,但却是从京城派驻的,这身份就大不一样。
平日里还要严查船上是否携带一些禁止出境的货物,还要搞好和海关的关系,逢年过节都有孝敬,田平对这些人自是熟的很。
引着刘钰到了一处建筑外,上面飘荡着瑞典的黄十字旗。
还没等进去,在商馆外得人赶忙过来,是给瑞典人做事的本地人,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田大人,您怎么来了?”
田平点点头,叫那人起来后,一副官架子道:“这瑞典国的商馆馆长可在?就说我要见他。”
那人赶忙应声,退进去后,田平才小声和刘钰道:“在他们船上,这些西夷也跪。各有各的规矩,总不能在咱们的地盘上,行他们的规矩。我知道守常兄你不拘小节,但这事非是小节,乃是国朝体面。”
刘钰看看自己身上的非官服,笑道:“这也不体面啊。按说我是伯爵,他们迎我不说扫地洒水,吹拉弹奏可得有吧。”
说话间,几个瑞典人出了外面相迎,也都是按照这里的规矩跪在了地上。起身后,赶忙迎着两人进了里面,叫人奉了茶,要请田平坐上位。
可田平赶忙辞让,叫刘钰坐了上位,那几个瑞典人和翻译都吓了一惊,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消息,顿时想到了是谁。
瑞典馆长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眉飞色舞之后,翻译道:“不知鹰娑伯前来,有失远迎。馆长称赞鹰娑伯鏖战罗刹,武功卓绝,罗刹人实乃蛮夷……”
刘钰心说别特么扯淡了,瑞典语里有蛮夷这个词吗?倒是瑞典和俄国死仇,这倒不假。
他试着用拉丁语和瑞典商馆分馆的馆长交流了两句,对方果然听得懂,他便叫那翻译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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