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出息了,就有义务提携亲族,就有责任帮衬同乡,就必定要回馈乡梓,不然就是六亲不认,就是白眼狼,就是薄情寡义。
因为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在面外再分光又怎样,最终要是要化作家乡一捧黄土,埋于家族繁衍之地,朝夕与乡土亲族为伴。
同样的,若这男子出息了,亲族同乡也必定马首是瞻。想想历史上,每当国家危难之时,官军溃败之际。那些保家卫国的乡野民团,还不都是那些忠勇之臣,在自己家乡招募的士兵?
这些民团士兵以亲族和乡情为纽带,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不烂杀不垮。历次胡人南下,最难缠最难打的也是战斗意志最坚定最不怕死的,就是这些人。
发达的有出息的男人不是一个独立的名词,而是一个复杂的形容词。他是家乡在那片田野之中,最值得依赖的力量。
整个下午,侯庸的耳边满是侯母的唠叨,让他头疼欲裂。
直到同年好友督察御史杨靖来访,侯庸才从老母的唠叨声中摆脱出来。
侯府前院客厅,侯庸和杨靖一同见礼。
“景中!”(侯庸字)
“仲宁!”(杨靖字)
二人拱手相视一笑,分宾主落座。
“好你个侯景中,进了京师也不知会我一声,还要我登门来访!”杨靖笑道,“怎么,舍不得一顿酒钱?”
“仲宁说哪里话!”侯庸笑道,“你知我的性子,京师之中人多眼杂。我刚来赴任衙门里还没去过就呼朋唤友,外人定要说闲话!”
“你呀你呀!嘴在别人身上,你不呼朋唤友别人就不说了!”杨靖笑道,“听说你今天进宫见了陛下?”
“这么快就传开了?”侯庸笑道。
“何止传开!”杨靖揶揄的笑道,“皇上对你这份隆恩,让人眼红呀!”说着,叹口气,“自我入仕以来,一直在京中为官,未曾见过皇上对谁这么恩遇过!”
“侯某受之有愧!”侯庸对天拱手道。
“你若有愧,我等这些京官老爷真是无地自容了!”说着,杨靖叹口气,“你我是洪武十八年的同年,咱们那一科到现在,所剩者可是寥寥无几了!”
闻言,侯庸微微叹口气。
寥寥无几的言外之意,就是被杀的没剩啥了。有些事贪赃枉法,有些事涉及到了朝中大案,还有的是办事不利。
“景中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些年在地方上做得也是有有声有色!”杨靖低声道,“不过京中和地方不同,尤其是你那吏部右侍郎的位子,光有清廉两字万万不够,还要慎重啊!”
“而且,考核天下官员,本就是得罪人的活,甚至有的时候得罪的是谁,怎么得罪的你都不知道。”
“说句你我之间的话,凌老尚书虽老可精神矍铄,腰板比砸门都直溜,若不是因为这活太得罪人,他能........?”
侯庸微微叹气,“仲宁兄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
对方说的这些他焉能不知,在地方为官是封疆大吏,即便错了也有回转的余地。可在京师为官,稍微有些差池就是众夫所指。
“什么金玉良言?不过是我心里话!”杨靖笑道,“你为官清廉,这些年半点非议都没有。京中都在传,吏部要来侯铁面。日后吏部一个铁头一个铁面,天下做官的怕是没甚好日子过!”
侯庸苦笑,“我只是恪守臣节,遵圣人之道,又不是刁钻之人!”
“我还真愿意你做那刁钻之人!”杨靖又道,“你这负责考核的右侍郎只要稍微露出点顾及人情的模样,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找你的门路。”
侯庸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刚才老母的唠叨,忍不住重重叹息。
“怎么总是长吁短叹的?”杨靖奇道,“可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两人是至交好友,侯庸也不瞒着对方,直接把下午从宫里回来之后,老母对他说的那些话转述一遍。
杨靖听了之后笑道,“人不可忘本,提携亲族本就是应有之意,莫说你了,我在京中这些年,年年家中来信,老父都要为这事数落我几遍。”说着,摇头道,“帮吧,真怕他们狐假虎威。不帮吧,其实有时候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他这话倒也真是有感而发,其实历史上,杨靖在洪武三十年就是因为帮着同乡更改了诉状这样的事,结果被老爷子毒酒赐死,死时才三十八岁。
“我和仲宁兄还不同,我家可是大族啊,家中亲眷百十人。”侯庸叹道,“还有那些已经出了五服的,更是数不胜数!按理说,断没有说族中不好的道理。可自家人知自家事,我的族人多是农人,帮了一个就要去全帮,不然就落骂名。”
杨靖想想,笑道,“你也无须担心,其实我这倒是有个办法?”
说着,顿了顿,“你也说了你家是大族,你何不在家乡办学啊?”
“恩?”侯庸一时不解。
“你看,你族人多以务农为生,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官自然要仰仗你。你兴办族学,让族中子弟读书,就等于给他们一条出路!”杨靖又道,“你这当朝的侍郎办学,地方上不表示表示?自然要全力配合,到时候你里子面子都有了,族里也面上有光。”
“办学让族中子弟都上学,就一碗水端平,不存在不帮谁的问题。更不存在,你不提携亲族的问题。就算是有些眼皮子浅的,非要求到你,你就那族学说事就是了!”
侯庸想了半晌,叹气道,“这倒是个办法,可办学一事的开支?”说着,顿顿,“今日圣上赏我那些绸缎倒是可以支撑几年,呵呵,我也做了一回过路的财神!”
“车到山前必有路!”杨靖笑道,“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走,随我出去!”
“去哪?”侯庸疑惑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来你家拜访,酒菜不准备也就算了,茶水你也不上,我干坐了半天!”杨靖笑道,“自然是跟我出去吃饭饮酒啊!”
“啊呀,是我疏忽了。出去就不必,我就这样婆娘整治饭菜,只是你也知道,我素来吃的不好,就怕你吃不惯!”侯庸笑道。
“走吧走吧,外边去吃,我已在太白楼定了宴席!”杨靖笑道,“那的厨子是淮安人,一手淮扬菜名满京城!今日,我给你接风!”
“不不不!”侯庸连忙摆手,“太破费了!”
“快走吧!”杨靖笑着拉他,“你若不去,明日京中你的外号又要加上一个!”说着,笑道,“侯铁面,侯老抠!哈哈!”说着,又笑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山西老抠儿!!”
“此言差异,山西是勤俭可不是抠!唐代杜佑曰,山西土瘠,其人勤俭。柳宗元也说过,其人俭啬,有温良恭克让之德。民性质而朴素,财用节俭而不侈,俗尚俭啬,人性朴实。”侯庸被杨靖推着,大声道,“你我乃国家大臣,不可轻易戏言一地之民,要言行谨慎!若存了这等心思,将来难免处事不公。大明地不分南北,何以百姓赠以戏名?”
“好好好我错啦!”杨靖笑道,“我错啦还不行吗,走走走,怕是一会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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