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刮杂杂的大火无休无止,而我,就是那个纵火犯,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是我错了吗? 是我亲手毁了我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幽木谷,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不久之后,这里又将是一片荒原。
我在千疮百孔的幽木谷土地上又撒下了一把盐。
我愣愣地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面对眼前混乱的局面。大火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还在往别处蔓延。
“抓住她!抓住她!”
疯狂的人们又开始朝我靠近,有的人挥舞着长刀,有的人,拿着粗大的绳索,还有的人,举着尖锐的石块。
总之,他们一个个的,只想置我于死地,拿一张皮毛,去换取一世的荣华富贵。其实,远在长安街上,这个悬赏令早就撤消了,可是到处还充斥着关于火浣鼠皮换五百两黄金的传说。
杀戮一旦开始,就无法消停。这无休无止的杀戮,永远躁动着,奔涌着,总有人想要将杀戮进行到底,直到完全被征服,被毁灭。
我们似乎严重低估了一纸悬赏令带来的长久的深远的影响力,幽木谷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了。
有人从后面扼住我的咽喉,然后我看到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朝我砍了过来,我看清了,那招叫做白鹤亮翅,我知道如何破解,可是已经无力反抗。
眼前一黑,我直直地倒了下去。
*
耳边传来一声蝉鸣,尖锐而悠长。还有蔷薇花的清香,清新淡雅。
我还没死吗?好像又看到了生命的曙光在眼前涌动。身体里的血依然在流淌,在躁动,在告诉我我还活着。
房间里,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问号在摇头晃脑。房间里没有一丝风,她在吃着糖果,是我给她带的桃子味的糖果。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肩膀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了看,那伤口已经包扎得齐齐整整。
“小问号?”
小问号回过头,瞪大了眼睛:“薇儿姐姐,你终于活过来了,哥哥说对了,你不会死的。”
“哥哥是谁?”
“乌次尔啊,他让我叫他哥哥,他说按辈分来算,他是我的哥哥。”
“别乱认亲戚……”
“那怎么办,族长爷爷死掉了,我没有亲人了,我听说了,阿娘不会回来了。”
“好吧好吧,都依你。”我不想再跟小问号讨论她阿娘,这对于她来说是件沉重的事情。
“那我告诉哥哥去。”
“别——”
小问号将我的话丢在脑后,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她的步伐依然轻快,嘴里还哼着新歌。
不一会儿,乌次尔来了。“咚咚咚咚”,踩着我曾经熟悉的节奏。
我别过脸去。
乌次尔放了一些野果在桌子上,在塌前呆坐了一会儿,默默地出去了。
屋子里太闷了,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窒息。走出屋外,发现我住在赤焰塔里。这是第一层,只有两个极小的窗口透气,朱漆的大门倒是十分宽敞,却长年紧闭,出口处有个机关,当我踏出门槛的时候,那门差点撞到我的脚后跟。
赤焰广场周围仍旧是一片狼籍,炽烈的阳光下,只见断壁颓垣,惨不忍睹。再走一会,看见莫桑克带领大伙在清除着地面上的石块,他已经整理出了一条通道。
“莫桑克?”我叫住了他。
“见过薇儿姑娘。”莫桑克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板一眼,谦卑有礼。
“这里怎么回事?”
“乌次尔带领大家灭了山火,他说要重建家园,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幽木谷原来的样子。”
“那些人呢?”
“你说人族那些胡作非为的家伙吗?来了一位天神,将他们 赶走了。他那个样子好帅啊,双手做了一个回旋,瞬间便刮起一股大风,扬起地面上的砂石,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他还在东南西北四个山门那里放置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未经允许禁止进入,听说还设了结界,一般人闯不进来。”
“什么天神?”
“不认识的,长得高高大大,穿一身夜行衣,脸也蒙得严严实实,刚开始还以为是个杀手呢。”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三天前啊,薇儿姑娘,你昏迷了三天。”
“咱们族人现在还有多少个?”
“乌次尔清点了一下,大概还有五百多个,他们都愿意留下来重建家园,他们还推举乌次尔当新的族长。”
“你们都同意了?”
“还没有正式宣布,乌次尔说,要等你醒过来再说。听说以前的族长就任仪式上,要经过法杖的允许才可以,就是左祭司大人手里的那个法杖,但是左祭司大人死的时候,整个场面十分混乱,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个法杖,也不知道那个法杖现在流落何方。”
“我记得都卢依有八个弟子,她们呢?”
“最小的弟子小楼那个晚上和左祭司大人在一起,不堪凌辱自己抹了脖子,其他几个不知道去了哪里,乌次尔清点尸体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们。可能长烟阁倒了,她们没有安身之所,逃了吧。”
“长烟阁为什么会倒,还有紫云阁,还有那么多的房子都破败残缺了。”
“左祭司大人放了一个大招,蓝色的火焰伴随着巨大的威力腾空而起,他们人太多,都卢依大概是想飞到半空,将他们的统领解决掉。可没想到用力过猛,一时间地动山摇,长烟阁塌了,到处都塌了,他们根本不怕,最后弓箭手射杀了都卢依。”
为什么我们的家园会沦为战场?一直以来,我们只想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可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人想要掀起这四海八荒的血雨腥风。
我在废墟上看着莫桑克他们的身影来来去去,不知疲倦。很快他们找到了幽木大殿的位置,他说乌次尔计划在这里重建幽木大殿。我走近去看了一眼,那个洞底的大火依然还在燃烧。
莫桑克的眼神依旧坚定。没有抱怨劳作的辛苦,也没有哀叹自己的不幸,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清理着眼前的杂物,直到让一切变得井井有条。
我在废墟之上坐了许久,想了许多,有对过往的回忆,对现实的无奈,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那期待似有还无,明明灭灭,但我知道,它不会消失。
夜幕降临,我将自己藏进黑暗里。
陈莫来了。我大概已经猜到了,莫桑克说的那个天神,就是陈莫,除了他不会有谁。活了这么久,遇到什么事,天神何曾为了我们妖族出过手,他们只会高高在上地嘲笑我们,嘲笑我们的狼狈,我们的卑微,我们的软弱,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如同蝼蚁一样渺小。
可是,生命无价,毛毛虫也会期待着明天能够在阳光下闪耀。
“回去吧,后天你得去赤焰塔里疗伤。”
“后天是什么日子。”
“夏至。”
“又是夏至了,可是我们的浴火节没有了。陈莫,你知道吗?那是我们最盛大的一个节日,也是唯一的一个节日,为了那三天的狂欢,我们会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盛装出席,所有的族人都在期待着赤焰之光的降临。”
“别伤心,再大的伤口总会愈合。往前走,往上看,答应我好吗?好好活下去,他们都需要你,是你给了他们抗争的勇气。”
“抗争意味着流血,会失去生命,宝贵的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一次的生命。”
“抗争才会有希望,才能看到更多生命的曙光,谁都不是生来就要被掠夺被毁灭的。”
“是你又一次救了我吗?我也不知道你救过我多少回了。”
“大恩不言谢。”陈莫温柔地看着我,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他的眼里闪烁着星星的光泽。
“陈莫你看,这里的星空依然漂亮。”
“你想看星空的时候,我陪你。只是,你想晒太阳的时候,我不能待在你身边。”
“能一起看星空就已经足够了,陈莫,谢谢你,谢谢你没有离开。”
“或许,我也只是无处可去吧,我害怕独自远行,害怕对着一堆石头就话。石头没有温度,它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这么说,你只是寂寞的时候想有个伴吗?”
“那也不是,总有一些人无可替代。”
“非我不可?”我看着陈莫的眼睛,“你能原谅我吗?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失去了太多。”
“都过去了,别执着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出发。乌次尔说,你必须去赤焰塔里汲取赤焰的光芒才可以恢复,你这次能够醒来,是因为乌次尔给你输了他一半的元气,他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生命。再发生这样的事,他就算把整条命都给你,也无力回天。”
“他呢?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他说你不给他机会。薇儿,有些事情,你需要放下。答应我,好吗?”
夏至那天,影子消失的时候,我郑重地从乌次尔手里接过了云梯。
面前是高耸入云的赤焰塔,那里面涌动着属于我们的赤焰之光。
许久未见,我的赤焰,你还好吗?
我来了。请一如既往地,赐予我前行的力量。
赤焰不灭,我心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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