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静了三秒,张信礼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郑重,他说:“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就是……”林瑾瑜深吸了一口气,张信礼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林瑾瑜整理了一下思绪,一五一十、原原本本把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发生的事都跟张信礼说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隐去了跟王同学对话的那部分。
张信礼说:“你的意思是你们总教官,一个男人,那个你……这仅仅是他的个人行为,别人都不知情,还是其实其他人也知道,但是默许?比如直接带你们的教官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其他教官应该是不知道的。”林瑾瑜回想了一下孔教官一直以来的态度和行为:“对……他应该不知道。”
说出来以后他心里就好受多了,其实严格来说这件事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意义上的重大伤害,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发泄口。
张信礼接着问:“那么他还有没有对别人做出过类似的行为?只骚扰了你一个人,还是还有其他人?”
林瑾瑜说:“我不知道……”他想了想,从进来到现在大家吃住都在一起,除了他并没有谁被单独叫出去过,也没听过类似的传闻或者风言风语,于是说:“似乎是没有……我们这一届军训的人里没有……但是我不确定。”
张信礼道:“好,我知道了,你给……算了你手机不自由也不方便,”他说:“不要靠近那个总教官,但是也不要背后传一些话,知道吗?因为你没有证据。跟他保持距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好……”林瑾瑜本来也打算这样做。张信礼的声音非常冷静且严肃,到这一刻为止林瑾瑜仍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可以变得多么严重,他只是当宣泄一样叽里呱啦跟人说了这一通,并没有抱着要去“报复”什么的心态。
张信礼说:“别怕,说出来是对的,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害怕,要说出来。”
“嗯。”林瑾瑜蹲在地上,下意识地点头,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可一旦有人轻声安慰他,他反而有点想哭了。
张信礼又跟他说了几句,两人挂了电话。
林瑾瑜拍拍裤子回食堂偷偷交了手机,便如往常一样参加训练去了。
……
第二天有打靶科目,那时候电子打靶还没有得到普及,统一用实弹,打完满场都是黄铜子弹壳。
见到枪所有男生都很兴奋,林瑾瑜本身对机械、枪械一类的兴趣并不大,但打靶这种平时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传说中的活动自带光环加成,所以仍让他有种莫名的期待感。
教官给讲了流程步骤还有验枪的要领,就让他们上了。说是训练科目,其实也就是让这群学生过个瘾,装弹、上膛都给你弄好了,学生只管扣扳机就成了。
每个人三发,轮到林瑾瑜时,他的三发里有一发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也打不出来。
别人都正常打靶啥事没有,林瑾瑜愣了一下,举手示意。
发口令的毫无疑问是总教官,他看到举手,迈步向林瑾瑜这边走过来。林瑾瑜立刻全身发僵,犹豫着要把手放下,宁愿不解决问题,也不想靠近他。
总教官应该看出来了他的变扭,中途停住了,扭头朝一边喊:“孔泉!”他说:“过来指导你们连的。”
孔教官大声答到,然后跑步过来查看。
林瑾瑜说:“打不出来。”
孔教官检查了下,发现枪没问题,只是一颗哑弹,便说:“一颗臭子,没事。”他帮林瑾瑜把那颗子弹下了出来,给他换了一颗:“可能受潮了,哦……这颗是底火故障,”他道:“你接着打完,这个没用了。”
林瑾瑜应了,眼角余光看见总教官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
三发打完成绩平平,好不容易打个靶还让他碰上这么一个小插曲……确认故障的哑弹本来应当直接回收的,林瑾瑜却想留个纪念,便去给教官说好话。好在孔考官人也好说话,敲掉底火以后就把弹壳给他了。
林瑾瑜拿着那枚弹壳回了寝室午休,思量着回去可以加工一下做个项链什么的玩玩。
他躺在床上老神在在搓着那枚弹壳玩,忽然有人敲响了他们寝室的门。
这时间寝室里大家都在,没谁出去了的,所有人一愣,有人去开了门。
好几个教官全在门口,孔考官进了门,说:“林瑾瑜,你出来一下。”
林瑾瑜不明所以,爬起来出去了。孔教官也不说干什么,就示意他跟着,领着他往外走。一大帮子教官全在他身后看着他,但没人跟上来。
出了寝室门又下了楼梯,走出大楼,林瑾瑜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儿,有点不安。他几次想问一句,都被孔泉用眼神制止了。
到了基地大门口,林瑾瑜一眼就看见了水泥路面上那辆无比眼熟的三菱帕杰罗。
孔泉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有人找你。”
林瑾瑜扭头看他,看见他教官眼神肃穆,注视着他。林瑾瑜说:“教官……”
“没事的,去吧。”孔泉道:“你那边有人给你交了医院的条子,东西你们老师会收拾好带给你的。”
林瑾瑜被他推着,出了大门。
那辆星光银帕杰罗上下来一个人,见着林瑾瑜忙围上来道:“小瑜,出来了?”
林瑾瑜说:“赵叔。”
赵叔是给他爷爷开车的司机,也是当兵出身。原本是专职找来照顾他爷爷的,老爷子这两年不爱出门了,才转而给林怀南当起了司机,有时候他们不得空,就会叫赵叔去接送林瑾瑜。
赵叔本来叼着根烟,这会儿熄了,上下打量着林瑾瑜,道:“一个多月不见,好像高了点,也壮了点,不错不错,上车吧,咱这就走了。”
林瑾瑜不明所以,问:“去哪儿?”
赵叔说:“回家,你爷爷让接你回家。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医院条子也交了,直接走就成。”
直到这一刻林瑾瑜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他是开学之后才从王秀嘴里得知,第二天负责他们训练的那个总教官就被调走了。
水泥路上,帕杰罗的车轮碾过沙石,平稳地行进着。
赵叔并没有把他直接送回家,林瑾瑜一路上一直靠在后座打盹,回过神时发现车已开到了大院门外。
执勤的认识车牌,也没拦他们,赵叔便直接挂挡开进去了。林瑾瑜摇下车窗往外看,这个大院是他小时候常待的地方,那时候林怀南刚换了工作,没什么时间带他,便把他送来爷爷这里。大院里设施齐全,超市、邮局、幼儿园,什么都有。
赵叔停了车,下来给他开车门,说:“到了,走吧,爷爷等你半天了。”
林瑾瑜乖乖下了车,熟门熟路地沿路上楼敲门。
屋里传来老人含混的声音:“没关严实,直接进来吧。”
林瑾瑜推门进去,看见爷爷背对着他,正给阳台上的吊兰浇水。那些吊兰养了很多年了,原本只有一盆的,可那一盆每年都一簇一簇发新芽,这些新芽移栽开去,便有了很多盆。
林瑾瑜道:“爷爷。”
“哎。”爷爷应了他一声,把浇花壶放到一边,走了过来:“坐吧。”
他已经很老了,却仍旧精神矍铄,全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腿脚也还算利索,上下楼梯不用借助拐杖。
他朝林瑾瑜道:“回来了?见着张义川他孙子了吧。”
林瑾瑜从没听过张义川这个名字,却很快推测出了爷爷说的是谁。他说:“见到了。”
“对你怎么样?”
林瑾瑜说:“挺好的,很照顾我。”
爷爷咳嗽了一阵,咯下嗓子里那些痰液,说:“那就好,那就好……知道为什么接你回来吗?”
林瑾瑜对此一无所知。爷爷接着道:“那孩子打电话给我说了些你的事,说你军训跟教官处得不好,负责的为难你,还说了好些你在凉山的事,说该让你休息休息,多跟家人处处……我一想也是,小孩子军训也没什么内容,不参加就不参加吧,也算啦。”
林瑾瑜偷偷看他神色,揣测张信礼并没跟爷爷说具体的细节,只挑了个含糊的措辞达成了目的。
他说:“谢谢爷爷,我挺想我爸妈的。”
爷爷叹了口气。林怀南是他最小的儿子,林瑾瑜则是他最小的孙子,从小时候起,他就有操不完的心。
“独生子就这个不好,家里没有跟你同龄的小孩,”爷爷说:“你爸爸太喜欢过自己的日子,只管放手让你自己走……妈妈又太忙,爷爷一把年纪半只脚进土的人,能为你操心一时,却没办法为你操心一辈子的。”
“没啊,您精神好着呢,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林瑾瑜口不对心地说:“……我也挺好的,有同学朋友一块,爸妈忙点也没关系。”
爷爷浑浊的双眼注视着林瑾瑜,这个他最宝贝的幺孙……他说:“爷爷给你找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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