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戈是一个优秀的听客,在我停顿间隙,他适时提问:“所以,是什么事情呢?”
我沉思了几秒钟,然后开口回答道:“我妈妈说是两个‘老汉’,嗯......‘老汉’是平城话,说的是老先生,死在自己家里了,一个病死,一个殉情。”
我看往沈令戈,他似乎并不惊讶,好像有所预料一般。
我继续说:“我后来想了想,殉情这个词用得不够恰当——爱人的离世确实会给人带来难以承受的悲痛,但生活在平城那样的地方,孤身一人被排挤着生活实在太难坚持下去了......连最后能扶持着相伴一生的人都离开了,一个人太孤独了。”
“据母亲说,按辈分她该叫老人声叔。他们在村里长大,从小就是邻居,关系很好,形影不离,大家都只以为是好兄弟好朋友。然而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两个人都没有动静。按说是年轻优秀的小伙子,不应该结不上婚,但两个人就是一直单着,而且脸上也不着急,不当回事。时间久了,各种闲言碎语就出来了,传得满天飞。两家人也开始怀疑,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他们私奔了。”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里的幸福结局,相爱的人终究突破世俗勇敢地在一起。然而现实却是时间一直赶着人们往前走,什么变故都可能发生。大约在外面的打拼生活一直不顺利,或者有一些其他原因,许多年以后,两位沧桑的老人又回到了村里。他们都是独子,这么多年过去,家里早已没人了。起初村里认出他们的人不允许他们回来住,说是恶心的精神病会传染,去村长家让村长出头赶两个人出去。然而老人拿出结婚证,表明两人是合法的伴侣关系,村里人没有权利做出赶人的举动。村长也没有办法,安抚了两边,老人便在村子里住下了。”
“然而就算住下也不安生,村子里有一两个地痞老赖,有各种阴损法子闹得人无法平静生活,其他人不仅视而不见,还要冷嘲热讽嚼舌根。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张巨大无比、铺天盖地的带尖刺的网,将人紧紧缚住,堵住呼吸,绑住手脚,尖锐刺入眼睛,扎进皮肤,所有冷言冷语从全身上下的薄弱皮肤钻入身体,连无形的目光都让人瑟缩,宛如匕首利刃......”
我忽地想起学生时代,面对若有似无的嬉笑目光,窃窃私语,甚至是光明正大的欺负和嘲笑,我扬起的下巴,挺直的背脊,不在意的表情之下是只有自己才知晓的难过和空洞。
我越说情绪越激动,咬牙切齿得仿佛那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
“疏默。”
沈令戈低沉冷静的声音在车厢里想起,他似是明了我在想什么一般,摸了摸我的头,温声说:“都过去了,你做得很好,很坚强。”
我看向他,不禁默默地想:是啊,都过去了,现在我的身边有你。
这样想着,砰砰砰急速跃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喜怒无常般掺进劫后余生地喜悦和飞扬。
带着这样的心情,我接着讲述:“任凭别人怎么闹怎么说,老人就像扎了根一样在村里住下了。他们整日闭门不出,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久而久之,作弄和讲闲话的人也没了意思,只当没这户人家,甚至绕开他们门前的路走,一丝交流也无。直到两年后,两位老人一前一后去世。好几天都没有人发现,后来因为天气热味道散开,邻居察觉不对才报了警。之后经过调查才知道,其中一位老人生了病,似乎是治不好的病症,拿药续命,然而最终还是逝世。紧接着,另外一位老先生就上吊自杀了。”
“
据说警察没有找到任何遗书或者遗言,只有老人衣服口袋里的结婚证和两人的合照。”
讲完,我有些愣愣地问沈令戈:“他们赢了,对吗?”
沈令戈说:“嗯,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和屈服。”
“......那就好。”我像是放下了心里久久悬着的巨石,一瞬间眼睛有些热,但眨了眨眼睛忍住酸涩,笑着说:“我也会赢的。”
沈令戈的声音带着怜爱:“当然,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看着他,忽然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
沈令戈勾了勾唇角。
我说:“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即使到了现在,我的家乡仍然既落后又保守,封建成风,重男轻女;人情关天,面子如命。而我妈妈是地地道道的平城岭泽县朱村人,平日最在意她的脸面尊严,最怕闲话。我这个“娘娘腔”的前夫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的麻烦,甚至有时候会让她抬不起头。来到宁崇上大学以后我们的联系很少,她只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在这里上学工作。我不敢让她知道我在外面穿女孩子的衣服,也不敢让她知道我喜欢男人。我知道自己......很懦弱,但是令戈你没有和我妈妈相处过,她控制欲很强很强,行动力也很强,要是她愿意,她可以闹个天翻地覆。说实话,我真的很怕她。”
我顿了一下,说:“也许以前我还会有为什么不被她喜爱的不解和不切实际的期待,到现在只剩下妥协,只要这样平和的生活下去就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鸵鸟了?”
沈令戈却不置可否,微一笑说:“我只是想,也许我们互相在见过家长会让你安心,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你可以忘掉这件事情。”
我小声说:“不是的......其实我觉得现在就很好,我很开心。”
沈令戈点点头,轻笑着说:“那开心的方疏默先生可不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我愣了一下:“什么?”
沈令戈说:“你先答应。”
我直觉是个圈套,却忍不住乖乖答应:“好吧。”
沈令戈说:“出差之前的周四晚上去我家里住,好吗?”
“腾”地一下,我感觉脸开始发热,半天才讷讷道:“好。”
沈令戈一本正经地补充:“家里的客房没有收拾,只有我的卧室可以住,也可以吗?”
我不由有点害羞地笑起来,嘟囔着说:“......我都答应了呀。”
正说着,星星的幼儿园近在眼前。沈令戈停好车,解开安全带靠近亲吻我的嘴唇,声音里的愉悦阻挡不住:“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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