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四叔的这手字,写得真是漂亮极了,真不像女真人的手迹。快及得上当年的宇文虚中了。四叔,你真是好书法,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的?能够写到这个地步,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吧?啊,竟然还是学习的苏体……苏东坡的诗词,朕最最喜欢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又缠绵又有意境……”
金兀术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赞赏自己的书法,不但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内心的火焰也如御书房的那盆火,即将熄灭心中的火焰。
当年老狼主13骑兵起家,何等的雄才大略,没想到继承人却是如此的脓包不堪。他十分惆怅,金国,也要走上宋国的老路了?忽然想起汉人的老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历朝历代,变化那么快,各领风骚几百年或者只有几十年。大金呢?大金的江山又能不能千秋万代?
“陛下,请以后认真参阅《对宋三策》。现在,宋金的局面已经在悄悄发生改变,宋国偏安江南,这些年,经济生产得到极大的恢复,赋税充足,兵源增加,而且秦桧又死了,朝中的局面有了极大的改变,一些将领如刘琦等得到重用,恐怕以后会危及大金的安危……”
“四叔何必多虑?只要有您在,宋国永远也不敢轻举妄动,赵德基,就是一个胆小鬼!大不了,再给他来一次搜山捡海……”
金兀术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却是溅在自己的乌黑的貂皮大氅上。
“四叔,你病得这么严重?”这是合刺第一次亲眼目睹金兀术的病情,但见他吐血后面如金纸,急忙道,“朕马上为你传御医……”
“不用!”金兀术挥手制止了他,擦掉了自己嘴角的血迹。
“可叹四叔,抱病还在向金国献计献策,四太子的忠心真是天下罕有。”
“多谢陛下谬赞。陛下,对宋三策就放下了,臣先告退!”
“四叔,朕派轿子送你回去!现在天气寒冷,朕进出都是坐轿子了,你病了,更不能伤了身子……”
金兀术目光略略下移,看着他越来越消瘦如麻杆一般的身形,典型的宋国文弱书生姿态。马上打天下,虽然不能马上治天下,可是,狼主合刺,已经丢掉了所有大金民族秉承的勇悍的优点。
他摇摇头,转身大步就走。
他的腰板挺得那么直,甚至合刺都忘了他吐血的事情:四太子还正当盛年,有他在,自己就可高枕无忧地再玩乐几年。
中午,风雪慢慢地小下来,然后,就停止了。
长街的尽头,金兀术勒马。
武乞迈追上去:“四太子,这不是回府的方向,您走错了。”
“没错。”
“这样的天气,也不适合打猎。”
“不打猎!我们去旅行。”
武乞迈好生奇怪:“这样的天气,去旅行?去哪里?不太好吧?等开春了再出去较好。”
金兀术哈哈大笑:“冬天夜游,才别有风味。武乞迈,南朝人有一个故事说,魏晋的名士王子猷居住在山阴,一次夜下大雪,他从睡眠中醒来,打开窗户,命仆人斟上酒。四处望去,一片洁白银亮,于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到了他的朋友戴逵,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王子猷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经过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有人问他为何这样,王子猷说:‘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武乞迈不得其解:“这个王子猷莫非是个神经病?”
金兀术哈哈大笑:“本太子就是从没做过神经病,这一次,何妨做一下神经病?出发吧,沿途打猎,欣赏冰雪风光,岂不快哉?”
三十匹骏马,另有十匹马上全部驮负着美酒饮食和结实的帐篷。
武乞迈看出,四太子果然是要外出寻猎。
可是,打猎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甚至另有几匹马,专门驮负着衣服被褥。
金兀术见他疑惑,就问:“武乞迈,本太子叫你准备的特殊‘礼物’准备好没有?”
“已经送到边境了,有专人负责,四太子请放心。”
“好,走吧武乞迈,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跟随本太子多年,还没享受过什么乐趣,这一次旅行,何不放下一切,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快乐?”
四太子说话时,态度平静,云淡风轻,武乞迈却觉得分外的不对劲。可是,想起四太子府,想起天天吵闹追问王爵的28娘子,又释然了,与其呆在家里烦心,的确不如出去走走,也许,四太子的病情会好转也说不定。
……
一场大雨后,岛上的气温稍稍降低,却更多了一份清新的气息。雨洗后的树叶苍翠墨绿,对于陆文龙这种从冰天雪地的北国长大的人来说,丝毫也感觉不到冬天的气象。甚至遗忘了还有冬天这个季节。
这半个月,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阿爹和妈妈的成亲扫除了昔日沉淀在心的最后一丝阴霾,每一个人都变得那么快活,尤其是妈妈,他曾经偷偷地观察,发现她终日笑脸盈盈,而且绝非是昔日潜藏着忧伤,完全发自内心。而且,他明显地发现妈妈的身子也变好了许多,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常一个人偷偷藏起来独自呆上一段时间——这是他后来才明白的,那时,是因为她的伤痛发作,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她不躲起来,便意味着这一切都在好转。
清晨的阳光,翠绿的椰子树,浪花轻轻拍打着岩石,海风吹来带着淡淡腥味的清新的空气,一些贝壳被翻卷到沙滩上,反射着阳光,五颜六色。
小虎头和陆文龙,以及岛上的许多孩子,奔跑着欢呼雀跃,大肆捡各种的贝壳和海螺。互相嬉戏,打闹。
花溶赤足走在浅水的沙滩上,浅水刚刚没过足踝,带着微微的凉意。老远,秦大王大步走来,大声喊:“丫头,丫头……”
他的喊声停止,脚步也停下。
对面的女人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衫子,淡红色的裙裳上面绣着星星点点的锦斓,她的头上也系着一块同色系的淡红的纱巾,浑身上下,还有着新嫁娘的喜庆,却透着无限的清新和生命的活力。在她的足下,便是一块大大的张开的贝壳,银白的,仿佛她是从贝壳里刚刚诞生的一颗珍珠,在她身后,阳光慢慢地上升,将海水渲染,仿佛万千朵玫瑰在盛放,左边是春风吹来,右边是百花盛开……
仿佛一个春的女神,乘风破浪,从大海里冉冉升起。
秦大王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仿佛那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丫头,丫头……”
她依旧赤足,走向他,雪白的足踝,温婉的笑容,目光里带着一丝嗔怪:“怎么啦?傻啦?”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满心的激动难以言说,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仿佛都过得那么快,时光在飞逝,像在做一场长长的美梦,沉溺其间,总怕忽然就醒了。
“小虎头,文龙,吃饭啦……”
两个孩子奔跑过来,抱着一大堆的鲜红的贝壳。
“妈妈,你喜不喜欢?”
“喜欢,都喜欢。”
“阿爹,你呢?”
“我也喜欢。”
饭桌上。
一张粗大的方桌,还透着原木的清香和海风的咸涩。
几碟小菜,一大盆的海鱼,新鲜的鹿肉,獐子的肉丝,海羊的腌肉。旁边放一只大大的花瓶,瓶中只插三两枝翠绿的芭蕉叶,平添一份景致,令人胃口大开。
花溶拿起筷子分给儿子们,又给秦大王添上饭。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最愉快的事情之一,偶尔下厨做几碟小菜,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们吃得那么愉快,这样的心情,真是比什么都愉悦。
“丫头,我要出去几天。”秦大王的声音非常平静,“你在家里好好休养。”
花溶尚未回答,两个孩子抢先问:
“阿爹,你去哪里?我们不一起去么?”
“阿爹出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你们两个要陪着妈妈,好生照顾妈妈,知道不?”
“我们和妈妈一起去不行么?”
“不行!”花溶柔声笑着,夹一块肉给陆文龙,又给小虎头夹一块,“阿爹是去处理事情,不是游玩,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你们去,反而增加麻烦。”
陆文龙没有作声。
秦大王看看花溶,二人目光相接,她微微点点头,完全明白他的意图。此行,朝廷水军压境,据说是张俊和万俟呙亲帅大军,务必击溃这方海洋“水霸”。
“丫头,你这些日子放心休养,等我回来,你也许就彻底好起来了。”
她微笑着点点头,明白他是不愿意让自己再有任何的奔波。若在以往,她是一定会坚持去的,可是,现在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折损了。秦大王不仅要的是一场胜仗,更要的是一个能够长期相伴的妻子。
她便不再坚持,几乎一开始便温顺地答应下来。
秦大王很商量的语气:“丫头,我想先送你们回落霞岛。那里风光更美,你们母子仨也当度假……”
花溶凝视着他的眼睛,秦大王,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没有任何的英雄和大公无私的情怀。大战在即,长林岛上全部停留着将士们的家属,妻儿老小。这个时候,他要的不是自己的妻儿共进退,而是一再打主意,想悄然将妻儿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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